藝術傳奇中,最近再現人間的台灣首座裸體大理石雕塑《甘露水》是熱話。這尊由台灣雕塑家黃土水(1895-1930)創作的雕塑,曾經入選第3屆日本帝展,彰顯藝術家的高超技藝與社會想望,堪稱史詩傑作。
惟因時代流傳,她曾流落民間,被封存逾半世紀。歷盡顛簸,如今終台灣文化部與北師美術館重新開箱、進行修復,並預計於12月「光──臺灣文化協會百年(暫名)」亮相,再展風華。
一代傳奇的起點
提及《甘露水》之名,使人不期然聯想起,觀世音菩薩手持的楊柳枝與淨水瓶。傳說瓶中「甘露水」灑落眾生,可解憂、治病,甚至起死回生。奇妙無窮的力量,對照這座同名雕塑,也隱喻了她對台灣藝文以至政治領域的特殊意義。
一切可從創作者黃土水跟「日治」(又稱「日據」)台灣互相緊連的命運說起。1895年,黃土水於艋舺祖師廟後街(即萬華)草根家庭出生,恰好當時亦是日本治台第一年。貧苦大眾對時局及經濟頗存疑慮,像黃父黃母就關心生計遠多於孩子教育,故此黃土水到12歲才可入學。不幸地,同年因黃父突然逝世,他只得轉而投靠同母異父的二哥,轉學大稻埕的公共學校。
由於二哥是木匠,大稻埕又滿街傳統宗教用品店,黄土水於耳濡目染下,深深愛上雕刻藝術,日夜練習下「因禍得福」練成純熟手藝。當他長大後申報國語學生師範部,更意外獲愛才的校長主動撰寫推薦函,助其於1915年申請獎學金前往東京美術學校深造,改寫往後的人生軌跡。
不只天賦,還有心志
黃土水以「第一位台灣留學生」身份,考進「美藝殿堂」東京美術學校後,不敢辜負恩人期望,全副投入創作之中,努力鑽研技藝、研習西方文藝理論。過程中,黄土水又思考及詰問了台日矛盾、個人身份認同、藝術與人性等哲思,並將心聲藉敲打、塑形注入作品。承載了靈魂的雕塑,彰顯了黄土水的才華,也讓他於24歲就成功憑台灣原住民為題材的《山童吹笛》,成為史上首位台灣人入選日本帝展,之後連續三年,亦再次《甘露水》、《擺姿勢的女人》和《郊外》接連入選帝展,成就轟動台日藝壇。
但黃土水不在意盛名,只求以雕刻藝術展現台灣國族認同。1922年,他於《東洋》雜誌撰文〈出生在台灣〉:「雕刻家的重要使命在於創造優良的作品,使目前人類的生活更美化。即使完成一件能達成此重大任務的作品,也是不容易的事。」他還數度表示:「生在這個國家(台灣),便愛這個國家。」希望呼籲同代藝術家奮起,共同發揮文藝實力為美麗島創造璀璨文明。
1921年入選帝展、1922年受邀於「和平紀念東京博覽會展出」的《甘露水》,就寄託了藝術家的心意。專責是次《甘露水》開箱任務,來自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的董事長林曼麗向媒體明言「不同意以『台灣維納斯』形容《甘露水》。」因為黃土水縱有研習西洋雕塑技法,卻無意承襲西方美學標準,《甘露水》其實更富東方美:造型上,她並非西方九頭身,更接近台灣人矮短可親的身形;精神上,她一頭俐落短髮,頭微仰、腰挺直,三點全露毫不遮掩,神情雍容中盡見女性尊嚴,比對黄土水生前肉慾橫流的戰後亂世,反有神聖不可侵犯的魅力,也象徵藝術家願以「甘露」(藝術)滋養萬物生靈的文化願景。
名作的顛簸命運
寓意與工藝非凡的《甘露水》又何以失蹤?皆因1930年,黃土水趕製大型浮雕《水牛群像》過度操勞病逝東京,及後1945年日治結束,1946至1958年間台灣政府多個文藝部門又換班,加上白色恐怖下官員或怕裸體雕塑惹「妨害風化」之嫌,管理失衡下,致令歷史文物隨臨時省議會搬遷,被棄置於台中火車站。所幸,1958年到1974間,熱愛藝術的外科醫生張鴻標意外接收及保存了《甘露水》,並先見之明地於逝世(1976)前兩年,以麻布袋將其包裹及轉至霧峰的工廠封藏,傑作才得以託予後世,迎來重見光明之日。
今年5月6日,林曼麗率領團隊赴霧峰開箱《甘露水》。經專家檢測《甘露水》被棄置時或遭潑墨,軀幹留下了暗色痕跡;9月6日,她又正式交付文化部典藏,並由修復師森純一主持修護計劃,希望趕及年底前完成於北師美術館展覽亮相,引領觀眾重新認識其複雜身世及台灣百年歷史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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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師美術館 (https://montue.ntue.edu.tw)
(文中圖片來源:文化部典藏©黃邦銓、林君昵,北師美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