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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港漫」遇上「安古蘭國際漫畫節」:三位本地漫畫家的見聞錄

Posted On: 2023-03-27
Category: +852 · Art · Cul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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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的創意與歷史,是經由社交、遊歷或市場開發等文化交流積累的,譬如全球三大漫畫盛事之一「法國安古蘭國際漫畫節」,創立至今就提供了開放且多元的平台,孕育出無數優秀的創作或業界人才,是漫畫迷趨之若鶩的殿堂。

已圓滿結束的「第50屆安古蘭國際漫畫節」,三位香港漫畫家司徒恩翹(Mimi Szeto )、張漢華(華記)及Man 僧,在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創意香港」贊助,香港藝術中心(主辦)及香港動漫畫聯會(合辦)帶領下,攜同獲第一屆「港漫動力」(香港漫畫支援計劃)資助出版及贏得獎項的作品前往當地參與《一五一十》群展,實地觀摩寰球動漫新知。從萬分期待到圓滿歸來,他們有何感想?

Mimi——創作並非只靠單打獨鬥

Mimi Szeto深知:夢想需要耕耘、無法即時到位,獲獎作品《一步的距離》是見證。2017年,Mimi創辦「兔耳創作」及投身商業漫畫領域,以條漫《夢語》在comico條漫平台出道後,又持續在社交媒體發佈作品及作電繪教學等,期間先後推出包括《兔耳漫畫》系列、《爲何心態對畫畫如此重要》等作品。隨閱歷漸豐富,她於《一步的距離》中又通過主角中五生劉羽翹追尋美術夢的掙扎和變化,隱然述說了個人漫畫路上未為人知的樂與苦。

談「安古蘭」前,好奇你對「港漫」有何印象?
M:到底何謂「港漫」?廣義來說,坊間需要為創作定位,或會相關「港漫」討論,又會視書報攤常見的格鬥或武術類漫畫是慣例。但就個人觀念,無意就此下定義,自覺只是「在香港創作的人」,也認為同業可以自由發揮,各有各獨特的風格和定位,這樣的創作狀態才健康。

但市場是否能配合多元發展?你又處於甚麼狀態?
M:當然,從香港漫畫市場去看「港漫」,亦有些無從迴避的挑戰。例如競爭上,面對日韓、台灣和內地的繁盛,我們的種類或數量較難匹敵,畢竟本地欠缺主攻漫畫的出版社;再者,許多同人活動、動漫盛會,都是主打周邊產品多於書作本身,對於閱讀漫畫的風氣或文化推廣,或待提昇。

記得2013年左右畢業搵工,我僅能找到少女雜誌幾頁篇幅或低價的創作機會,不得不接受難靠漫畫維生的事實。加上做創作、過生活,難免起伏,像我完成去年的動漫節後,也曾陷入迷惑中,所以也期待新衝擊。

《一步的距離》牽涉日韓漫畫熱門的校園題材(青春、熱血、追夢)及音樂元素,但放眼香港漫畫界卻較少有。創作時可曾遇到甚麼考驗,或有否帶來突破?
M:宏觀來說,這類題材絕不罕有,但就香港漫畫則屬少數,之所以有此嘗試,多少如前所說想就個人藝術執着跟商業經營之間,尋找平衡看能否找到獨立求存的方。過程中,心理關口也多,皆因往常創作較自我,但今次想多了受眾或市場策略,也怕是否在妥協?或技巧層面,畫風變化還好吧,可是之前畫短篇為主,可能劇本能力較弱,記得創作這本書期間的導師會面,聽到尖銳提問時,都疑問是否做不好,應否放棄?

幸好你沒放棄,終於完成作品並有了安古蘭的交流機會。到訪當地,可有幫助你思考或解答到以上疑問?M:對,慶幸有捱到最後!《一步的距離》算是創作和事業里程碑,也是暫時最長篇幅的作品,它讓我體會堅持的重要,也帶來安古蘭的機遇。從前聽漫家同業柳廣成分享,看其作品受啟發變成熟,自己亦對盛會心生嚮往。如今有幸參與,同樣大開眼界,尤其Live Drawing更重燃作畫熱情!

曾歷低潮,萌生過「不想畫畫」的念頭。但從出發前練習到Live Drawing當天,整個過程很自由,我分別畫了ACG文化啟蒙《小魔女Do Re Mi》人像和個人原創畫作《舞獅》,沒有刻意想過受眾觀感,但現場人士都非常專心地觀看,就算未必完全明白我那種可愛又暗黑的抽象圖像,大家都樂意去欣賞和感受,同理心與包容性強的美學水平,予我創意上的尊重,也感受到「做自己」的快樂。

創作以外,對產業鏈等又可有新發現?
M:向來慢熱不太社交,過去多透過玩各類社交媒體去接觸世界。但從「港漫動力」到「安古蘭」的旅程,令我從現實中多角度地接觸產業鏈的不同崗位,如請來朋友為《一步的距離》做音樂,協力宣傳作品;跟母校商討在校園推廣漫畫;得到資金出版及外訪,跟世界各地漫畫人互動,走訪有規模的獨立小型出版館,看到大部份書的裝幀都好精緻,非常重視內容及尊重作品本身,也想到就算劇本能力不強,但圖像是國際化的視覺語言,或許日後也可對後者優勢加以拓展,看能否找到海外發行的機會。

更難得,是結識到香港藝術中心、同行漫畫家,第一次體會到「不是單打獨鬥,是Team的感覺」!啟發我即使創作是孤獨,但也可多學習與人交流,別畏懼表達,因為細碎但人性化的歷練,也會令作品更豐富。

華記——從助理小桌到「漫畫甲子園」

當今香港漫畫市場正萎縮,張漢華(華記)90年代入行以來,親身經歷了港漫由輝煌走向艱難的歲月,卻未曾放下漫畫家之夢,是次榮獲「最佳漫畫故事獎」的漫畫作品《這次真的拚命了》,就以以漫畫助理為主角的故事承載了箇中心聲,亦觸發同業共鳴。

談「安古蘭」前,好奇你對「港漫」有何印象?
華:相信很多談「港漫」,都會先想到《龍虎門》、《風雲》等時代經典,畢竟它們象徵了港漫的盛世。但我看「港漫」卻很多元,像繪本是否漫畫?一格圖像是否漫畫?自覺若以圖像說故事,都可以納入其中,並且值得加以探索,從而拓展現時的作品類型、題材,看能否改善吸引受眾或改善市場現況。

就你的經驗所見,「港漫」面對了哪些挑戰?個人又可有受影響?
華:最大困難是出版,主要是市場經濟,有否足夠受眾。80至90年代,業內雖然多競爭,但反而刺激人人各出奇謀,帶來良性進步;又或94年入行,公司文化傳訊裁員,也是公司轉差不是行業轉差。只是,現在大局真的不好,出版機會少,所謂競爭不再是「漫畫與漫畫」之間,而是「人和環境」之間,例如群眾寧願玩手機,未必揭漫畫;多了網上娛樂,就算不印書、將故事放上網,也不代表有人看。

我作為創作人,難免遭遇生存考驗。5年前,從助理轉做全職自由人,真的擔心過生計,但實在喜歡也放不下,於是又嘗試創作下去。此期間,慢慢接觸到許多有心的同業,發現大家經歷這幾年香港的變化,不但作品都會偏向鼓勵性,對人也比較熱情和單純,經常會互相鼓勵,令我也沒有太灰,還覺得有些事可以做的時候,就儘管先盡力去做吧!

參加「安古蘭」會否就是夢想清單的重要項目之一?
華:絕對是!2017年,從漫畫家Pen So口中得知盛事,已經視這為「漫畫界甲子園」,非常渴望參加。但我忙於工作,心思放在創作上,沒刻意去籌劃怎樣去交流。想不到用心做好本業,讓我可以藉今次的作品得到香港藝術中心及創意香港支持,獲得前往「安古蘭」的機會,實在感激團隊的勉勵!

難得來到「安古蘭」,哪部分最令你期待或難忘?
華:如同歷屆,漫畫節主辦單位舉辦了多場矚目的專題大展,今年就有日本漫畫家池上遼一、恐怖漫畫聞名的伊藤潤二、漫畫家諫山創的動漫名作《進擊的巨人》及法國漫畫大師Philippe Druillet的作品展。有些漫畫,從前因工作看過,覺得厲害,想不到事隔多年,有機會看到原稿,且以另一身份欣賞,竟然又倍添感動。

譬如人們以為頒獎禮最悶?我今次卻被深刻震撼了!看到大前輩池上遼一得到「榮譽獎」後,擺出筆下人物的經典手勢,那份創作、創新到老的熱血,勾起我從小看其漫畫長大的美好回憶,繼而又想到個人作品《這次真的拚命了》有一幕,繪畫主角登上同類殿堂的情景,頓時有幻想跟現實對照的既視感。心裡大為觸動、深受衝擊,發現自己由助理的小桌,突然走進大世界,原來敢於想像,人生可以這樣奇妙啊!

從你的分享,也感受到那份悸動。那麼大師以外,其他作品的觀摩,歐美、日韓或東南亞等地流行的「視覺小說」(Visual Novel)等,又可有啟發你思考未來的創作可能?
華:我有走訪各大攤位,尋找不同種類或畫的作品,發現不少的圖像性很強烈,例如單純以符號、色彩說故事,有的又會自創特別的語言,概念前衛又新穎。我亦有帶同《這次真的拚命了》或舊畫作跟當地人交流,留意海外人士對我們的傳統文化,例如漫畫中提到的「出體」現實,神秘的靈魂觀感興趣,本來這非自己聚焦的元素,但這也給予我新領會,原來這是人們感興趣的東西。

此外,跟海外發行傾外語版權、發行等機會,或參觀台灣館時,認識到不同地區的文化政策亦重要,因為香港漫畫圈改變中,少了群體創製、多了獨立出版,加上欠缺工會等,漫畫家不能只談創作,也增進版權、銷售、發行和宣傳的流程知識,才能保障個人創意權益,以助每部作品以至自身,可以更全面地持續發展及出路。

Man僧——商業漫畫創作的最後一搏

曾偉文(Man僧)認為香港漫畫「行業」已消逝,但漫畫「創作」卻仍然以不同形式,在不同領域或空間中尋求生存空間。是以比起漫畫家,他更傾向以創作人身份作不同的創意及文化實驗,看看非傳統的手法或模式,能否開創新局。有別於過往個人風格,更着重群體力量的新作《0課特工》,就是他詰問「港漫仲有冇得玩?」的絕地試金石。

談「安古蘭」前,好奇你對「港漫」有何印象?

僧:嚴格來說,我早已脫離了「漫畫行業」十多年,個人定義現時是「創作人」,而做甚麼門類不太重要,除了3D之外,跟影像相關又喜愛,我都願意去做、去玩。

但明白香港仍有愛漫畫的同業,或年輕一代。即使受眾少了、出版少了,但自己既然有空間,都會想試多一舖,看藉由「港漫動力」的資助,跟同樣有心有力的班底,能否用《0課特工》去探新路。亦因如此,這作品由題材和畫風,都比較遠離我本身的特色,更傾向近年大熱的《鬼滅之刃》那類日漫風,看會吸引到哪地市場或受眾重新關注香港漫畫創作。

《0課特工》是一場怎樣的漫畫實驗?將其帶到「安古蘭」有何重要性?

僧:香港漫畫最大危機,不是沒有創作,而是怎樣營運。我們常有種文化潔癖,好怕創作時講錢,但問題是買張紙、買枝筆都要成本吧(笑)?若然無法開源、出版,沒有收入是養不到創作人,以至各崗的從業員。所以今次有機會出版《0課特工》,又將它帶到安古蘭,某程度是個好機會去試水溫。

創作上,我起初從90年代香港、台灣或日本出發,以政治感較強的情節說故事,但自從時政變天、紅線處處,加上考慮到本土與國際的認知接軌,就抽空了部分時地背景,以減法保留更大聯想空間去敍事;程度上,因為是首卷,未知外界反應,就未有太深刻哲理或人性思辯,而是以較強官能刺激、動作元素,引起觀者興趣,尤其年輕人或外地人;製作上,這作品亦參考了影視業,我以監督身份,請來多位資深漫畫家擔任不同崗位,讓他們如「美術指導」、「攝影指導」的概念,更自主地盡力發揮專長;宣發上,亦有熟悉這領域的人員,管控印刷數量或參與海外版權的傾談。最大目標,是希望這本書找到一個稍為合理的營運方法,為大家找多一條路。

當作品抵達「安古蘭」與人互動後,是帶來預期的效果,還是有想不到的收穫?
僧:暫時銷售及反應算不錯,亦有海外發行商議外語版,從中也在不斷調節技巧和營運策略。例如版權人員像「老正中環生意人」,問你兩句作品High Concept,講不到就無耐性聽,於是我們會直接查問外國人喜好,發現原來「繽紛封面+動作連場+香港元素」比較易Sell,他們亦喜歡簽名時指名畫某些書中人物,那麼若有機會出卷二,可能未必會再用黑白型格風封面,亦善用男主角出生地未明的伏線,或加入「法國妹」角色等,補充不足。

另外,Live Drawing又發現,很多美術學院學生還認真到場,不只是「欣賞」而是帶有思考性地「審視」我們作畫(笑),那種嚴謹的態度從前較少在其他場合遇到;普羅群眾則喜歡看真人即場或毛筆繪畫。當然,我未及韓國已故畫家金政基的功力,令人天天回來觀摩,但自己都有盡力畫,希望不負「香港隊」的形象,也向當地參觀人士盡量介紹香港漫畫創作的點滴。感激這次機遇,要不是去了法國,很多事情不知道原來還有空間做。

從「安古蘭」之旅,獲得最大啟發又是甚麼?
僧:如剛才所說,健全的產業鏈很重要。香港漫畫要做到合理出產,一萬人,只有一兩個紅,搞唔掂,傑出如利志達、門小雷,真是萬中無一的天才,不是人人可模仿的經營模式。再者他們紅成這樣子,亦只是漫畫圈會關心,更「殘忍」的說,他們這麼優秀,卻偏偏在海外受到尊重或認同,比原生地還高。

這令我很感慨,也激發自己這次把握安古蘭不同交流機會,如講座、會談等去了解海外市場的發行空間。譬如歐洲來說,《狐忍》約一億銷量中,法國竟已佔上起碼五千萬以上,有些新人新作出道都賣到近五千等。暫時《0課特工》卷一,我沒有收入,主要先出糧給創作團隊,假如它有機會正式賣到外埠,有更多資金養到大家,又能支持各人繼續做各自創作,甚至不同崗位,起碼生存到才可以講其他可能性。

談到港漫產業鏈,除了從業員以外,看來受眾和政府的同行亦關鍵?
僧:創作有脈絡,歷史藝術是浸出來,而且每個位置都要有人,才可令產業鏈發展成熟。例如台灣千禧年力捧幾米等人出來,成功以軟實力改寫外界對當地繪本的印象。還有,Netfix長期跟韓國、日本常有改編漫畫成影視的案例,都促使我思考創作有脈絡,當政府或影視界每年有那麼多比賽、選秀,但往往總是一次性支援,會否可以考慮連結不同項目,例如漫畫有劇本和分鏡,可不可改編成電影或劇集?

或,受眾談支持本土,可否不要等創作人從海外紅了,才以舶來品心態去表示欣賞?也接受創作需要資金的現實,願意付錢買作品或不一定宏大的作品才有意義,可以更開放地接受多元題材?例如王家衛成名前,何嘗不是拍《猛鬼差館》起家、手塚治蟲畫《小飛俠》、《小白獅》,雖然通俗也動人。

當然,我人微言輕,當漫畫已變時代配角,面對很多不可抗力,一人之力難以回天。但至少試了這一次,就算失敗了,也無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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