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一生漫長，也有人的一生稍縱即逝，蔡國強，一人有著兩種極端。一輩子，許多年年月月的實驗與創作，又許多分分秒秒的爆破和煙火，到了今天，在重重複複的短暫與持久當中，他不曾讓人失望，讓我們一同看見了絢爛，也一起到達了永恆。
獨走偏鋒的當代藝術家蔡國強以火藥為媒介，有時炸出一幅畫，有時放出一道藝術煙火，從爆破藝術開創出神話和人性並存的神秘宇宙。Saint Laurent創意總監Anthony Vaccarello向來積極推動視覺藝術、電影及音樂等不同的藝術創意，個人亦相當欣賞蔡國強，遂邀起興蔡聯手合作一道煙火作品。主題白日煙火《When the Sky Blooms with Sakura》（櫻花滿天的日子），於上月6月26日在日本福島磐城市（Iwaki）的海岸邊完美上演，代表日本的櫻花在蔚藍晴空下燦爛地盛放，藉以紀念蔡於九十年代曾在福島生活與創作，感受到當地人情的一段美好回憶，也是災後對在與不在的所有人民的一份關懷與祝福。
海岸線上的祝福
這場煙花可說是蔡國強為了在311地震和海嘯中逝去的生命做的安魂祈禱，表達對生命的敬畏，更象徵對未來的希望。1988年，他跟當時的女友，也就是現在的夫人首次踏足福島，大女兒也是在日本出生，自此便與此地結下深厚情感，也是他創作靈感的源頭。福島受重創後，蔡除了在當地建立迴廊美術館，更展開「Project to Plant Ten Thousand Cherry Blossom Trees」9萬9,000棵櫻花樹的種植企劃。今年，他再特意選了2011年日本大地震及海嘯重創地區之一：四倉海水浴場海濱作為上演場地，將動人的新作獻給福島。
「我想讓滿天的櫻花的這一天，代表希望與人類最美好的情誼。」
作品由六個章節組成，以福島自然景致為靈感。蔡先生首先簡介整個作品的概念，然後步下沙灘親自點燃一段400米長的引線，呼應1994年在同一地點引發的首個煙火作品，火花沿引線燃燒，先後引發出12朵白菊煙花，此作名為〈Horizon – White Chrysanthemums〉（地平線—白菊) ，藉此向2011年大地震的亡魂致哀；緊接是〈White Waves〉（白浪），近百米闊，白浪似的煙火瞬間湧現，兩波浪濤隨後淹至，一浪高於一浪，形成了一幅近400米的白色浪牆，無邊壯闊；第三放是〈Black Waves〉（黑浪）有五波黑浪由左至右湧至，速度愈來愈快，氣勢愈見澎湃，滔天黑浪與晴空卻是相映成趣；第四放〈Memorial Monument〉（紀念碑），一幅60米×150米的巨型白浪拔地而起，如同一座莊嚴的紀念碑，波峰隨即爆破，再散落點點星火，譜奏出動人哀歌。
白日下的滿天之櫻
來到高潮部分〈Sky Filled With Sakura〉（漫天櫻花），一簇又一簇的櫻花由左至右連還綻放，煙火落而未散，在海、天之間聚成了一座浪漫的櫻花山，又像朵朵粉紅浮雲，情景難忘；最後，待粉紅櫻花雲漸散，空中由右至左長出了一棵棵橙色的樹幹，再形成優美的粉紅櫻花林，粉紅花瓣如垂柳飄下輕拂海面，〈Scroll Of Sakura〉（櫻花畫卷）正象徵希望與願景。這次煙火爆破歷時約30分鐘，動用近4萬枚煙花，場地橫跨400米、高達130米，畫面震撼，也呼應受到核電廠洩漏污染的土地上遍植櫻花之景。最值得欣賞的是，所有煙火皆以生物可分解和非毒性材料製作，不會對環境造成任何傷害，如蔡國強所言：「爆破是暴力的，具破壞性的，但人類也可以把它化成美好的藝術。」
《When the Sky Blooms with Sakura》煙火影片及後於ysl.com全球首播，同時在紐約時代廣場、倫敦Piccadilly、上海港匯恒隆廣場、成都世茂廣場、東京新宿及原宿各地的戶外大屏幕播放，不得不由衷佩服Saint Laurent對藝術的熱情、視野和自由度。
表演結束後，看著天上久久不散，像棉花糖般純真可愛的粉紅煙團，回想起確定日本此行的前幾天，一位好友傳來了一段影片，那剛巧是蔡國強在2015年在故鄉福建泉州惠嶼島的創舉作《天梯》。火藥引線結成了一道500米高的吊梯，煙火沿著引線一步一步向上燃燒，成為一道明亮的天梯，雖非現場觀看，但隔著螢幕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奇幻和感動。直到起行去福島看白日煙火的早晨，本來有在下雨的東京竟開始隱隱放晴，看來這一切，自是冥冥之中。蔡國強深信風水命理，我信緣份。
從宇宙回望原點
「我是一個火藥的時空旅人，用爆炸穿越過去、現在和未來。」
這次在日本首次上演的白日煙火，也是由Saint Laurent與東京新美術館聯合主辦，蔡國強在東京國立新美術館最新個人作品展《宇宙遊——從「原初火球」出發》的前奏。展覽除了以上玻璃、鏡材、電燈和機械的破格新作，還有不少蔡於居日期間傳奇性的早期作品。
「在美國曾經被問到創作中最重要的時期，我的答案是在日本生活的日子。」
蔡國強由1986年起旅居日本近十年，福島是他的第二家鄉和重要的創作基地。1993年，他與當地居民攜手合作，籌辦了首個在日本公共藝術博物館舉行的個人作品展《From the Pan-Pacific》（蔡國強:來自環太平洋），他在這裡創作，在這裡跟宇宙對話，與這裡的居民一起譜寫了這個時代的故事。1994年，他的首個煙火作品《The Horizon from the Pan-Pacific》於磐城海濱上演。在漆黑的夜空，五組火藥引線點燃近5,000米長的火花，勾勒出地球的輪廓。與穹蒼對話的主題，令當地居民深感共鳴，結果許多人主動參與購買火藥引線 （每米引線價錢1,000日圓），並且在煙火燃亮期間關了屋內的燈火，令花火在夜幕中更加清晰壯觀。後來得一位家裡開煙火廠的日本朋友相助，讓作品的規模得以擴大。其後三十年，藝術煙火從海邊小漁村一步步燃燒至國際舞台。
「我還未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何方，但我會不斷的走，就像個男孩，從紙張到不同物質，從東方到西方，我會一直探索，一直保持純真、年輕、浪漫和自由。」
一瞬成就永恆
煙火超越物質、時空、人間的悲歡離合，在爆炸的瞬間到達了永恆。從中國到日本，到美國，再到國際，今天的蔡國強，驀然回首，想到靠賣魚助孫兒實現夢想已仙遊的祖母，想到妻子年紀愈來愈大，想到自己跟福島居民經已頭髮花白，想到當下世人面對疫情、經濟衰退、全球化與文化衝突等種種社會問題與生活困境。想著想著，火花又回到了引線的起點，也就是藝術的源頭：那些日本和紙，那些原始手稿，那2米×4米的展覽空間，那無數個夜深人靜的試爆的晚上⋯⋯從「原初火球」出發。
記得蔡國強曾在紀錄片的開頭說：「我的藝術，失敗與成功並不重要。」他最感興趣的，是這宇宙的變與不變、看得見與看不見。正如月亮，無論你看到月圓或月缺，它終究還是圓的。他覺得藝術就是一顆種子，在任何地方任何時候埋下了，總有一天會發芽，就像他1988年在福島落下的那一顆，又何曾想到三十五年之後，迎來了如此美好的綻放。
蔡國強大型個展《宇宙遊——從「原初火球」出發 》
展期：2023年6月29至8月31日
地址：東京國立新美術館1E展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