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月，年僅二十九歲的香港鋼琴家沈靖韜（Aristo），在第十七屆范克萊本國際鋼琴比賽中，贏得金牌及觀眾獎，成為首位獲獎港人，一戰成名，各地演出邀請停不了，短短半年間，他也多次回港表演，訪問前數天，他就在呈橢圓形設計的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演出，「一踏上台，就像給大家包圍，感受到大家的愛。」作為香港人，在香港演出，有種「回家」的感覺，「感謝香港觀眾的支持和熱情，很開心能夠分享我在音樂上的發現。」剛推出個人專輯《Timeline》的他，演出計劃已排到2027年，也有2028年、2029年的演出正在斟洽，「希望繼續跟大型樂團、表演場地有定期演出，也灌錄唱片，彈自己喜歡的作品。」
文：黃子翔 圖：環球音樂、香港管弦樂團、HKU MUSE、黃子翔
二十一歲的覺醒
沈靖韜1996年生於香港，爸爸是物理科補習名師，母親是鋼琴教師，在家教琴，他從小聽着琴音長大，「可能我有好奇心吧，聽到琴音，很自然便想知道，聲音是怎樣發出？那是甚麼一回事？」於是常常走到鋼琴前，當是新奇好玩的玩具，媽媽見他有興趣，在他三歲時開始教他彈琴，發現他很快便掌握各種概念，甚至能隨心所欲即興彈奏，六歲時便安排他就讀香港演藝學院初級課程。
爸爸對音樂相對外行，雖然也有聽音樂，但未必是古典音樂，然而現在兒子的演出，他也捧場。「爸爸比較低調，在家亦然，對我最大影響，是做事認真。」眼前的他，似是集父母的理性和感性於一身，一方面尋根究底、重視結構，一方面情感豐富，「感謝父母信任自己，讓我可以自己決定想做甚麼。」
沈靖韜小時候師隨黃懿倫，打下良好基礎，十歲時便贏得德國埃特林根國際青少年鋼琴賽冠軍，在國際賽事嶄露頭角，「音樂神童」美譽不脛而走；中二後轉讀英國哈羅公學，期間令他重新愛上音樂，「有膽去彈大型作品，發掘樂曲的意思和樂趣。」大學時，他赴美攻讀哈佛大學和新英格蘭音樂學院的雙學位課程，分別取得經濟學士學位及鋼琴演奏碩士；後來遇上瑞典老師Julia Mustonen-Dahlkvist，一起實驗、建立演繹和處理音樂的系統，坦言開了竅，「把我升級到『高階版』。」
他笑說，從來沒有很決斷要走鋼琴家這條路，但談到轉捩點，是二十一歲時的經歷。當時他參與在挪威舉行的比賽，儘管沒有晉級，但看到其他參賽者在決賽的表現，「雖然彈得好，但我沒有很喜歡他們的演繹。」他形容那時候「醒了」，「但當時還沒有這種狀態。如果要做到真正屬於自己的演繹，我必須花時間鑽研。」
布拉姆斯情意結
在眾多作曲家之中，對他影響最深的，是布拉姆斯（Johannes Brahms），「是我其中一位最重要的老師。」布拉姆斯對音樂的宗旨，是理性和人性的完美配合，「布拉姆斯寫的所有結構，每一粒音都有意思，對其他的音都有連繫，所有事情發生也有原因。他在那麼完美的結構裏，表達了人性、哲學。這是我的追求。」
約二十歲，他在新英格蘭音樂學院唸書時，第一次研習他的作品Klavierstücke，然後又學了《韓德爾主題變奏曲及賦格》。「我覺得這首曲子，是他寫鋼琴獨奏作品的最大成就，讓我明白到他作曲的偉大。」他後來便開始研究布拉姆斯，直到疫情期間，外界一切停擺，他給自己功課：學習全套的布拉姆斯，「本來已很愛布拉姆斯的作品，學完更喜歡。」
想不到，那次閉門練功，後來在范克萊本大賽派上用場。他在決賽中，除了孟德爾遜第一鋼琴協奏曲，還演繹布拉姆斯第二鋼琴協奏曲。說起來，他本來準備以浦羅哥菲夫第二鋼琴協奏曲應戰，但大會忽然改制，讓決賽選手可以選彈本來超過時間限制的布拉姆斯第一或第二鋼琴協奏曲，他很想挑戰，但拿不定主意，遂向身邊人包括老師請教，老師說：「我的直覺是布拉姆斯。」結果對方的直覺沒錯，「我已彈了這首曲子多年，比較熟悉，也有自己的想法。」他覺得布拉姆斯第二鋼琴協奏曲，是鋼琴協奏曲之王，「不只是一首作品，裏面有很多意思和故事。」
近年范克萊本大賽，都由亞洲鋼琴家摘金，在之前兩屆稱王的鮮于藝權和任奫燦，同樣來自韓國。沈靖韜提到韓國鋼琴潮流，約於十五年至二十年前開始興起，宋悅雲於2009年范克萊本國際鋼琴大賽，得到第二名及最佳室樂演奏獎，後來又有在第十七屆蕭邦國際鋼琴比賽奪冠的趙成珍；作為推手的金大晉，發展了一套訓練系統，把當地鋼琴人才的水平拉高，「未必很有創意和個性，但很完美。」沈靖韜今年9月首次在韓國演出，留意到觀眾十分年輕，年齡中位數大概只是「二字頭」，而且很會聽，「我每次演出的發揮不同，他們會有不同反應。」然而近年國際鋼琴大賽，幾乎是華人天下，「華人鋼琴家同時兼備技術和個人風格，帶來有說服力的演繹，這也是我的追求。」
跨世紀時間軸
沈靖韜簽約環球音樂，上月發表個人專輯《Timeline》，早前赴德國傳奇錄音室Emil Berliner Studios錄音，僅花三天就錄好了，接着一個月後便推出唱片，「唱片公司告訴我，這可能是他們做過最快的古典音樂專輯！」錄音前，他在各地演出的曲目，就是在該專輯所選的作品，後來正式走進錄音室，他已很清楚自己想要怎樣的詮釋，所以錄製過程順利。
這是一張以布梭尼（Ferruccio Busoni）為中心的專輯，收錄多首布梭尼的改編樂曲，包括巴赫的《Chaconne from Violin Partita No.2》和《Sleepers Awake》、布拉姆斯的《6 Chorale Preludes》，也有《10 Variations on Chopin Prelude》，並以巴赫的《Toccata》和葛利格（Edvard Grieg）的《Holberg Suites》首尾呼應，形成一條跨世紀的音樂時間軸。
「我很欣賞布梭尼的作曲風格，音樂既有智慧，又有意思和訊息，很有力量。」他選的四首改編曲目，做法很不同，「譬如《Chaconne from Violin Partita No.2》延展至好像管風琴交響曲一樣；至於《10 Variations on Chopin Prelude》，他又天馬行空地走到音樂的極端。」取「Timeline」為名，是他一次坐飛機時的靈感，那時差不多降落，窗外一片落日景致，他頓覺時間流逝，「悲傷、期望、興奮、懊悔，既開心又不開心，百感交集。」他希望通過這個專輯，把這種感覺帶給大家，同時邀請樂迷走進他的音樂旅程——他的音樂之旅才剛啟航，不知還會帶我們走到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