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調香大師Francis Kurkdjian，三十年的調香生涯中，不僅為全球頂尖美妝與時尚品牌設計香氛，更打造無數原創嗅覺裝置與香氛物件。透過「將香氣從瓶中釋放」，他開拓了香氛的全新形式與歸宿。而通過與其他藝術家合作，其香氣形於無形，恰似一座座嗅覺雕塑，建造出其立體而巨大的美藝世界。如今這位香氣名匠，於法國巴黎首度舉辦個人名義的展覽，追溯其30載創作軌跡，香氣故事以多感官形式打開眾人的感官、腦袋乃至是心門——在到達下個三十年之前。
忘形美麗
Francis Kurkdjian一直被公認為世界上最著名的調香師之一，但作為調香師之前，他首先是藝術家。他曾是舞者與琴手，不僅深諳音樂之美；更重要的是，他理解藝術的本質。他為一切脆弱的美所傾倒：「我往往受無形的不可見的媒材所吸引，如音樂；也尤其對脆弱的材質著迷，如中國瓷器。我也鍾愛光的不可見性——你能看見光，但某種程度上它又是無形的。」
三十年的光陰，Francis Kurkdjian一直以香氣之名，追逐世間種種無形的美。他在巴黎舉行的首次個人展覽《PERFUME SCULPTURE OF THE INVISIBLE》，與其說是為三十年調香師職業生涯作出一次作品盤點，倒不如說是要引領大家進入其美藝世界中，把以往故事以各種方式娓娓道來。甚至連展覽選址東京宮（Palais de Tokyo），本身也是他故事的一部分。「這個地點對我而言意義非凡——這裡一側是東京宮，另一側是巴黎市現代藝術博物館——當年我從調香學院畢業時，正正是在博物館發表了自己作品成果——1992年6月或7月，當其時我仍在思索自己作為調香師的未來，完全無法想像有一天我會在這棟建築的另一側接待大家。」
展覽以「無形」點題，並交由Jérôme Neutres策劃，精選Francis Kurkdjian多項經典作展示。當大眾談論Francis Kurkdjian，往往著眼於他為眾多頂級品牌設計的香水傑作，而與他原創嗅覺裝置與體驗失之交臂。因此在展覽開幕之先，Francis Kurkdjian已預告過展覽會聚焦於個人藝術生涯中的創作，以藝術家身份與其他創作者在藝術環境中完成的作品，而非展示為Giorgio Armani、 Jean-Paul Gaultier、Elie Saab等品牌調製的香水。「在這些牆後展示的，完全是我作為非商業調香師的作品。自1995年開始創作，我意識到自己在香水學校學習的調香方式，與我的背景有所矛盾——我曾是芭蕾舞者、鋼琴手，出身音樂世家，從小就明白藝術家的本質。坦白說，無論擁有多大的創作自由，最終仍須思考：這款香水需要被真實的人、在真實的場合穿戴。」
「當我們把香水視為美容產品時，我們活在某個幻想世界，人們總因為散發香氣而美麗，不論天晴或雨天——我們在巴黎開車時沒有塞車，沒有擦撞或意外，一切完美且人人微笑，但這不是現實。情感的真實同樣包含那些可能傷害你的事物：你可能感到痛苦、憤怒，懷念以往的美好，這些都是身為人類的情感。而我相信牆後展示我的那部分工作與人生，正是你從未見過、或只曾聽聞的那部分。有些作品誕於25年前，有些在異國完成——最新一項是去年在上海創作的；而一項融合五感體驗的新作，也將在觀展旅程的終點呈現。」
從凡爾賽宮、巴黎大皇宮、巴黎愛樂廳到上海西岸藝術博覽會，展覽重現Francis Kurkdjian為不同場域打造的香氛藝術。透過與不同跨領域的藝術家合作，他展開香氣與其他媒介的對話交流，以香氣創作觸發「嗅覺情感」，將自身對世界與藝術的見解轉化為可感知的嗅覺體驗。
打開所有感官
甫進展區，不僅要用眼睛欣賞，更用呼吸感受。展覽鼓勵所有人循著多重感官路徑，捕捉每項香氛藝術，而場地也透過自動擴香器和「香氛試紙」供個別品香。參觀者在香氣、聲響與影像之間漫遊，每縷香氛都訴說著一段想像碎片、一縷記憶或一個念頭。入場時，參觀者將獲得一本香氣收集手冊，隨著展覽路線收集散佈於各處的香紙，並把那些故事吸索至鼻中、收進心窩。
聽覺方面，Francis Kurkdjian攜手大提琴家暨巴黎管弦樂團音樂總監Klaus Mäkelä呈現香氛音樂會。兩位同樣熱愛音樂與香氣的藝術家，曾於2022年在巴黎愛樂廳相聚，攜手全新詮釋巴哈《第二號無伴奏大組曲》。Francis Kurkdjian所創作的香氣組合，對應樂曲的五個樂章，將音樂家感受並詮釋的深邃憂鬱情感轉化為具象氣息。諸如希望曙光、驟然震顫與感官悸動等音符間，他透過含麝香、柑橘與鳶尾基調的香氣綻放生命。「香氛與音樂共享無形結構——一種節奏與和聲的語言。如樂曲般，香氛需被構建、調節、細膩雕琢……但最重要的是，它們擁有在無形中觸動心弦的力量。」Francis Kurkdjian如是說。
香氛體驗也試圖進擊參觀者的味蕾，展區設有Francis Kurkdjian與藝術家Yann Toma共同創作的香氛飲用水《Blue Gold》，兩位在2009年於紐約初遇，並將對方的藝術想像匯聚於同一創作計畫。儘管風格迥異，他們仍基於共通的藝術脈絡找到交集，獨特資本制度的萌芽與現代香水的靈動先驅，成為《Blue Gold》誕生的跳板。如今參觀者終可以在作品首次發佈的13年後，品嘗到蘊含藝術能量的水。
而最為創新的感官體驗，不得不提本次的VR體驗《Eden》（伊甸園），首開先河將V-Scent®技術應用於虛擬實境。Hugo Arcier與Cyril Teste設計這場結合VR與六款Francis Kurkdjian香氣的開創性互動體驗，當參觀者戴上VR頭戴裝備，便會被引領進入一場沉浸式旅程，生機盎然的獨特植物世界漸漸呈現於眼前，散落的植物島嶼與樹葉窸窣、濕土氣息交織共生。內建於VR頭戴裝置的V-Scent®系統為視覺敘事增添感官維度，帶來香氣與影像動態交互的體驗。
至於展覽結合五大感官體驗而成的作品《The Alchemy of the Senses》，是首度亮相的作品。作品源自於Maison Francis Kurkdjian旗下最標誌性的香氣Baccarat Rouge 540，2014年正值Baccarat成立250周年，Francis Kurkdjian以香氛誌慶，捕捉其標誌性殷紅色水晶的詩意、通透與深邃。
為此，Francis Kurkdjian與劇場導演Cyril Teste構思《The Alchemy of the Senses》。這場五感對話的體驗式裝置，各種感官由不同藝術家詮釋，以各自技藝體現水晶煉金術及其蜕變為“Rouge à l’or”(煉金而成的紅色)的神話——作曲家David Chalmin譜寫雙鋼琴協奏曲、並交由Labèque姐妹演繹；全球獲最多米芝蓮星譽的女廚師Anne-Sophie Pic所創作的珍品巧克力，結合焦糖夾心、藏紅花、墨西哥萬壽菊與甜椒的破格組合；動態藝術家Elias Crespin所設計的Baccarat Rouge 540全新雕塑感殷紅色水晶瓶，玻璃元件如失重般環繞瓶身演繹空靈舞蹈。
跨界藝術合作
「大家可以透過藝術合作與對話踏入我的思想領域，以理解我作為調香師的工作。我認為這種全面性的概述十分有趣，能幫助理解作品與其價值。每個產品背後的故事都承載意義——我深感自豪的是，我們推出的每件作品都在訴說社會現狀或我們看待世界的方式。而要理解這點，我認為關鍵在於揭露我與各界頂尖人才的相遇歷程。」 Francis Kurkdjian不只一次以「對話」一詞去形容與各界創作者之間的合作，這些合作橫跨多個藝術範疇如觀念藝術、攝影、陶瓷等，涵蓋藝術家（Sophie Calle, Sarkis, Yann Toma）、戲劇家（Cyril Teste）、米芝蓮星級廚師（Anne-Sophie Pic）、指揮家（Klaus Mäkelä）以及鋼琴家（Katia and Marielle Labèque）。
「最能激發我靈感的人往往來自藝術界，而非香水界。聆聽Pierre Soulages談論黑色，細看James Turrell的光之作品，為我開啟了不同的世界。」展覽中這些曼妙的香氣藝術對話，始於Francis Kurkdjian與Sophie Calle的相遇。「1999年，我獲邀為Sophie Calle調製金錢的氣味。當時，她正以『金錢』為主題進行藝術創作。這個邀請讓我感到意外，尤其是我獲予全權自由去想像金錢的氣味，這與我慣常參與的那些設有框架的項目截然不同。面對這非比尋常的請求，我意識到，香水若要成為真正的藝術媒介，必須突破商業香水產業的美學與享樂主義規範。儘管香水無形，但如果想在博物館中佔有一席之地，這是必須滿足的條件。 」《The Smell of Money》之於Francis Kurkdjian是一個重要的職業里程碑，如今參觀者終於可以親身以鼻子體驗，理解這位調香大師對金錢的詮釋。
香氣故事也循著藝術裝置，一一向參觀者娓娓道來，有兩項作品是較為近期的作品。其一是曾於2024年上海西岸藝術與設計博覽會展出的香氛藝術裝置《Sparks of roses》。此作與法國歷史悠久的塞夫爾皇家瓷器廠（Manufacture de Sèvres）合作，Francis Kurkdjian委託瓷器廠開發一款花瓣瓷器。瓷器廠經過幾年試驗開發，最終完成一片片香氛玫瑰花瓣。每片花瓣都花上為期三個月，經過輕度拋光後注入香氛。每朵瓷藝玫瑰花瓣上都噴灑了專門定制的玫瑰香韻，提取其輕柔、細膩與感性的一面，瓷藝花瓣的絲滑感與裝置的輕盈姿態相映成趣。其二是中國陶藝家萬里雅 （Wan Liya） 的裝置作品《Thousands Kilometers Landscapes》，作品首度在展覽中亮相。作品由200至250件仿照Maison Francis Kurkdjian香水瓶設計的瓷器組成。手繪場景沿著 11米的距離排列，重現了受宋代著名風景畫啟發的飾帶。
至於另一裝置作品《Memoria della Terra》（大地記憶），則可以追溯到2018年的「Homo Faber」企劃。當年「Homo Faber」企劃銳意推動設計師與手工藝術攜手，用先進科技呈現傳統技藝。為此，Francis Kurkdjian創作《Memoria della Terra》，重現富含黏土的細膩土壤氣息，並透過工匠Nicolas Marischael與設計師Felipe Ribon聯手打造的純銀懸浮動力擴香器「Osmos」釋出。
此外本次展覽也展出Francis Kurkdjian涉足攝影與音樂的作品。《Expanded Drops》是一場與加拿大藝術家暨攝影師Christelle Boulé的藝術對話，兩位藝術家嘗試將無形之物視覺化。Christelle Boulé把香水揮灑在傳統彩色相紙上，經乾燥、曝光、顯影液浸泡後呈現終極影像。「我將數滴香水滴於鹵化銀相紙上，影像隨之顯現：我成功開發了香氣的指紋。我喜歡沉浸於塑造每款香氣的故事中。」該作品曾於品牌美國銷售點及2019年Art Basel邁阿密展會期間展出。
上文提到，Francis Kurkdjian與古典音樂有著深厚的連結，因此對音樂範疇的探索也尤其重視。「 音樂是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我家族中有一位技藝精湛的管風琴家兼作曲家，而我自己也演奏古典鋼琴。音樂和香水都與空氣息息相關：音樂是空氣的振動，而香氣則透過空氣傳遞。音樂和香水共享很多相同的詞彙，都會使用scales （音階與濃度）、notes （音符與香調）、harmonies （和音與香氣的協調） 和composition （作曲與調香組合）。就作曲而言，鋼琴鍵盤的尺寸是有限的，但它的聲音和風格卻是無限的。香水亦然。我努力調整原料和比例，創造出全新的作品。」
展區透過模擬錄音室場景，重現前文提到，他與Klaus Mäkelä 2022年那場香氛音樂會，參觀者可以透過影片、樂譜、調香配方和香氛試紙重溫這場充滿創意的嗅覺與音樂對話。同時其他影片則讓參觀者重溫一些令人難忘的時刻，包括Richard Strauss的《Salome》，以Francis Kurkdjian創作的辛辣麝香感性香氛拉開帷幕；2024年3月Philip Glass 《Cocteau Trilogy》，Labèque姊妹演繹的雙鋼琴組曲，在Nina Chalot和Cyril Teste設計的舞台襯托下，香氛瀰漫於整個演奏廳。
下一個三十年
展覽旅程的最後一站，會來到Francis Kurkdjian的「辦公室」，展區重現了這位調香大師數十年以來工作的場地，書本、電影、私人照片、香水瓶、香水試紙一一陳列出來，在向各種啟蒙他的傑出人物致敬之外，彷彿邀請參觀者一同回到其創作的原點，這不只是辦公室，是他的思維殿堂。「我每日睡五小時仍精神充沛，這歸功於極度規律的行程表，每周如軍校課表般精確，會議絕不超過四十五分鐘。團隊深知我的效率準則，而與我合作二十四年的調香師更是重要支柱。我從不將自己神化，不過是依循像Karl Lagerfeld的嚴謹工作哲學。我並沒有掌握所有答案，而是在與Elias這類藝術家合作時，看他花八小時調整懸浮裝置的單根橫桿，才真正領悟何謂耐心與細節。」
本次巴黎之旅，Francis Kurkdjian除了現身個展，亦有出席大師班。席上有問答環節，有人問及這位調香大師，三十年過去了，之後的職業生涯有哪些願景？「我是販賣快樂的商人，專注經營美好與幸福的商業藝術。作為商人，必須思考陳列每個環節，讓產品與整體體驗臻至完美，這對我至關重要。我未屆花甲，今年56歲。深知進行檔案與文化遺產工作的重要性。如與Baccarat這樣的百年品牌合作時，我總會諮詢公司同仁的看法——事實上，任何新念頭萌生時，他們都是我首選的諮詢對象。這不僅是起點，更因我相信若團隊運作得宜，終有一日我不再主導時，香氣仍能延續生命。屆時繼任者將能藉由這些紀錄，理解我們每個決策的初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