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首先坐下來,打開心扉承認:我們都是不同年代不同面向的哈日族。看Wim Wenders的《Perfect Days》看得開心,因為深切感受到這位老哈日族拍得很開心。看過《東京物語》後,他就認定小津安二郎是他永恆的電影巨匠,日本是他的美學天堂。在七十年代他到日本參加電影節,只是為了可以用三日去電影學院一口氣煲十二齣沒有字幕的小津電影……往後大家都知他是只穿Yohji的德國人;還拍了山本耀司紀錄片,幫他行fashion show;還用電影向小津致敬,用相機紀錄小津電影中的足跡,採訪小津御用男主角笠智眾。這個德國人一年去不到三次日本就會思鄉。他用Heartbreakingly Beautiful去形容東京的公廁設計(忽然想起他老友德國導演Werner Herzog,他亦以Heartbreakingly Beautiful去形容《Mandalorian》Baby Yoda……),《Perfect Days》裡役所廣司叫平山,正正是《東京物語》男主角的姓氏。
Text by 祖慧
Image courtesy of Koyori
鏡頭一轉,見到Bruno Mars用社交媒體向日本傳情。他頭戴比卡超帽、手執《咒術迴戰》漫畫,不斷大口大口鯨吞拉麵壽司烏冬,瘋狂灌sake是指定動作。去到哪裡都玩火影忍者跑,上到台用日文唱畢AKB48的舊歌後,再用聯乘的Hello Kitty毛巾抹汗,令人相信這位火星人不只要向歌迷獻媚,內心就跟很多西方年輕人一樣,是撒頭撒尾的動漫宅,全盤沉醉在日本流行文化中。
去到設計層面,Jasper Morrison老早就跟日本設計師深澤直人說著同一款設計語言,筆者多年前就用二百銀在Muji買到一張Jasper Morrison設計日本製造的膠櫈。這位儼如日本文化大使的英國人,剛剛又低調地(不過每個設計師都會提起他)將日本工藝帶到西方市場。這個全新品牌叫Koyori。Koyori就是用來製作日本水引(即是日本人送禮時所打的繩結)的紙條。仰慕日本文化的西方設計師與日本工匠交織一起,為我們送上這份日本賀禮。
跟法國人一起懷念柳宗理
日本家具製造商不計其數,不過鮮有在海外建立自己品牌。雖知道,能夠成為匠人職人,就是專心致志為了工藝不問世事。銀仔的另一面,就是他們太循規蹈矩。你好難去要求一個百年日本廠牌,在製造上有深厚功力之餘同時又懂得建立品牌市場推廣英文流利開拓國際貿易。考慮到個別日本家具廠房的規模,難以獨力擴展海外市場。於是幾家老字號決定結盟,創建一個全新品牌Koyori振興日本家具工業。雄心萬丈的計劃始於2019年,不過成立後一年就遇著瘟疫大爆發。幸好所有人沒有被病毒嚇怕,就算天塌下來,設計師仍要如常設計,工匠雙巧手更要開工。全球航班禁飛之下無法親身前往開會?就用線上會議。就算參觀工廠是製作家具重要一環,日本方面就像Wim Wenders拍紀錄片一樣,詳細拍下所有設施生產程序、每家工房有甚麼拿手絕技等。第一位被Jasper Morrison拉攏的設計師,就是他多年好友Ronan and Erwan Bouroullec兄弟。
Ronan Bouroullec的日本情於他97年初到日本時就開始。年輕的Bouroullec當年買了一本介紹日本設計巨匠柳宗理的書。經歷了四份一世紀,Bouroullec做設計不停用腦頭髮變灰之後,那本柳宗理至今仍是他的最愛,有如Wim Wenders發現小津安二郎一樣。當年他在那本書上見到柳宗理用彎曲夾板來設計櫈,早就心悅誠服。跟Koyori接觸後,其中一個合作廠家,正正是日本最著名的家具製造商之一,製作木家具數十年。柳宗理那張曲木夾板木櫈,多年來都是該廠代表作,今次可以用設計向自己的設計偶像致敬。
雖然線上會議易開FaceTime易通,不過一個法國團體跟一個日本廠家用法式英語及日本英語在網上溝通,仍然不是易事。幸好Bouroullec設計工作室裡有一張王牌:就是團隊有位日本成員,所有溝通問題再不是問題。
Bouroullec知道合作的廠牌是日本甚至世上做彎曲夾板最耍家的大師後,決定要挑戰他們的極限。Kawara在日語中可以是屋頂上的瓦片,或者河川,兩者的共通點就是彎曲婉若的線條。他希望這張椅子最大的功能,就是你坐著它開一個很長的會或者吃一餐好悶的飯,仍然會覺得這張椅很有意思。Kawara Chair椅如其名,椅背坐椅扶手位都有婉若流動的迷人曲線。但它線條起伏之餘,看上去又很端莊得體。除了將那些壓成立體的曲線,全椅最微妙是它的結構:全部在四隻固意設計得低調的椅腳中神奇又隱蔽地扣連一起。夾板曲線以外所有支節跟結構都盡量隱形⋯⋯這就是設計師要突出Kawara Chair美妙曲線的手段。一張看上去好像四平八穩端正,但那些結構及細節叫人意想不到,椅子就是一位優雅知性的正人君子,但絕對不是悶蛋。
Buy a Piece of Japan
Bouroullec當初遇上柳宗理另一個設計Yanagi Chair時,發覺它除了好看,更加好摸,觸感令人難以忘懷。好摸的原因,大概是來自椅子被打磨得圓潤豐厚的線條,像一件木製的雕塑。最後這張稱之為Musubi Chair的扶手椅,令人想起Hans Wegner那些年代的丹麥設計。製作椅子的工房已過一百年歷史,絕對是實木及曲木椅的最高標準。Musubi寬大肥厚的靠背用上百年曲木技術,成就了椅背無縫木紋。無論椅背和扶手,使用5軸數原切割技術從實心木材中雕刻出來。你縱身栽進Musubi Chair的懷抱,它的曲線都會輕柔地讓你滑到去最舒服位置支撐著身體,舒適貼合。座位與四腳使用精準無誤的技術連接,所以椅底不需要加上下樑支撐,結構簡潔優雅。製作椅子有很多傳統智慧,同時間又運用了業界最尖端技術,跟日本百年製木廠房合作過後,日本廠房的手工及技術,以及他們對設計師的尊重令他樂透。Bouroullec希望他跟日本的設計愛情故事,可以恆久發展。
丹麥跟意大利代表了兩種設計語言,冷靜與熱情內斂與俏麗,何不兩者兼得?GamFratesi就是丹麥建築師Stine Gam與意大利建築師Enrico Fratesi組成的設計共和,兩口子最擅於設計一些尊重傳統的新設計。當疫情爆發後,他們尚有不少企劃在手,本來想婉拒這個日本新品牌的邀請。但知道Jasper Morrison是創作
總監,連前輩Bouroullec都「上車」後,有如電影《教父》名言:an offer he can’t refuse……他們創作出令人驚異的優美設計:Edaha Chair。概念來自樹枝與樹葉。樹枝成了結構,即是椅腳,兩者化作木皮成為座椅。就像樹枝上的一片葉子那樣輕柔地支撐懸浮的座位。椅子完全由木皮製成,椅子前後腿盡是立體曲線,每部分的厚度更要有別(代表不同位置要用不同力度去壓實木皮)。另一個微妙但引人注目的特點是:座位左右分開兩塊,但木紋被精心製作成對稱整齊。使用了繁瑣的加工技術,務求在工業化之中呈現大自然的美態。廠房和工匠對自己本業沒有熱情的話,難以製作出這種設計。在持續的測試及領嘢過程中,日本廠房製作了多個不同規格和大小的測試模型。這是一個「諗就天下無敵,造亦有心有力。」的作品。
另一作品Miau Armchair,一讀其名就知它是椅子中的貓。他們想創作一張最好摸的椅,有甚麼好摸得過貓?它的扶手位輕微勾起以及小巧貼薄的椅背,令人聯想到貓耳朵。負責生產Miau Armchair的是精於實木的工房。兩位都是來自有深厚製木家具歷史的國家,不過跟日本木工師傅合作仍然令他們大開眼界。椅子每一個環節都力盡纖細,他們設計更盡情吹毛求疵。難得日本的工匠實現了每個細節,木紋的呈現與打磨功夫令這張實木椅子更具靈氣。三年來只有對著電腦張椅子圖象翻來覆去後,收到極盡完美的貨辦時兩口子無比感動。疫情解禁後第一時間直奔日本⋯⋯他們覺得日本這些製品是一種最知性的奢華:你買的不單是一件產品,而是貫注了無限心血與時光的日本匠人情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