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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逸天專訪|《Tropical Church》家的獻詩 「沒有要特意走到何處,城市已經送我一條音軌」

Posted On: 2024-10-26
Category: Cul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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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江逸天(Olivier)這場對話發生在兩個月前,尚在夏日炎炎之時。工業區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太陽猛的打下來,一股煩躁感覺油然而生。登上Olivier的工作室,甫進去便覺與外頭分割開來,像工業區裡頭的一個洞穴。工作室裡頭滿目都是綠色植物、各類書本、遊戲裝置、懷舊傢俱、奇形怪狀的樂器、CD黑膠……物件雜陳遍佈四周,他只開著書桌上的黃燈,偌大空間略為昏暗;陰沉,也因此令人平靜下來。穿插在Olivier字句縫隙間,放的是坂本龍一的音樂,好幾張專輯混著播放。兩杯茶的時間,思緒偶然落在教授的旋律,與Olivier談論香港與毛里裘斯、韓麗珠與坂本龍一、教授的《Async》與他自己的《Tropical Church》。

photo OiyanChan

copy of a copy 

Olivier父親生於毛里裘斯、家來自潮州,而母親則是香港人。他在父母中法交融的教育下長大,又長於香港這個中西文化匯聚的地方,依他的形容就是copy of a copy ,他笑言:「你會出奇地發現,好多潮州人法文都挺好的。」他坦言,自己對父親家鄉毛里裘斯並不算很熟悉,但卻對這個地方又有許多浪漫的想像。「我對毛里裘斯的語言是不熟悉的,他們以Creole為主要語言,是法語與英語的混合,而我的法語也不是特別好。毛里裘斯曾經被荷蘭、英國與法國殖民,同時又有非洲色彩,因此也是多種文化合璧的地方,跟香港有些相似之處。不同的是,毛里裘斯就好像是個時間靜止了的地方,可能因為較落後,許多舊時的建築物都依然健存;就算已經瓦解了,也不會馬上變成一個商業區。」

有著理由充分的家庭條件,Olivier在近年龐大的移民潮下,依然選擇留在香港。「這裡有太多有趣的人事物了!香港基本上就是條村,所有地方都可以很快到達,由大館走到對面海就是一個工業區,跟外國很不同。」早幾年疫情期間,他也考慮過順勢到外國發展事業。「因為當時在別人眼中,我做的是很『鬼仔』的音樂,唱的是英文、編曲也偏向西洋風格。他們會覺得,我的音樂在英國或者歐洲會比較受落吧。但我覺得不是這樣的,我創作的音樂都是環繞香港這地方以及這裡的人。我所有的經歷都是環繞這個地方,自然創作也是關於這個地方,而裡頭有許多東西我還未發掘出來。所以我並不急著要離開。」不捨得茶記美食,不捨得凍檸茶,千千萬萬個不離開的理由中,最主要不捨得這裡的人。「香港最吸引我的依然是人吧,我發現我尚未了解他們。譬如我很少讀現代文學,不了解最新那批作家。前陣子我去書展,讀了二十幾歲作家寫的書,發現他們對香港的看法跟上一代已經大相徑庭。」

提起香港文學,Olivier以往在另一個訪談中表達過對香港作家韓麗珠作品《回家》的欣賞,而他也在2022年與後者合作,以文字、音樂及即興演奏交織海的意象,聯合創作《if you could see me now》。「當她在《回家》描述龍珠島的時候,我就發現自己其實對香港仍然不是好熟悉。」他表示:「如果現在隨機坐上一架巴士,我都可以去到一個想像以外的地方。你不會知道香港有一個這樣的地方,遺留很多上一代的歷史或感情。」Olivier的音樂帶給人的感覺,與嚴肅、冷靜等詞脫不了關係,他卻自覺自己早年的作品是澎拜的。「對我來說已經是澎拜了!那時我總想要展示到,自己可以作到某些東西、寫到一些美的旋律,多少有些為賦新詞強說愁;但最近就真的能夠意識到,怎麼從簡單的一件事中,感會到複雜的情緒呢?這是我到現在都尚在揣摩的事情,也是創作這張專輯才開始學會的,怎麼去感受裡頭一些很細膩的情感。」

Tropical Church

新專輯名為《Tropical Church》,而專輯也用上著名導演阿比查邦韋拉斯塔古( 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電影《熱帶幻夢》的劇照作封面,一個人裸身在田野中踽踽而行,甚有魔幻現實主義的感覺。香港與泰國兩個「Tropical」,濕立立地雙互呼應:「裡頭有很多感情、政治,加上氣候整個的表達。」至於「Church」,則有兩層意味,一層是要向同為藝術這「宗教」事工的夥伴致意,另一層則是私人的,屬於他本人對家的感覺。「我以前是天主教徒,不過去到某個點我擺低了,但直到現在見到教堂,我都會時不時進去坐坐的。有天我要去百老匯電影中心看電影,在巴士站等同行朋友的期間,天空開始下起大雨。於是我走進附近的佑靈堂避雨,發現出面聲音好嘈雜,教堂裡頭卻好安靜。我突然覺得,這就好像反映這些年來留在香港的自己。」

專輯13個曲目,由鋼琴、電子聲音、尺八、阮、古箏和口語組成,裡頭注入了很多屬於香港的聲音。如在第一首曲目<I am afraid of>中,Olivier便收集了很多匿名陌生人的錄音,描述了他們最深的恐懼。此外,他也使用手機在街頭收音:「戴著耳機收聽的時候,驚訝這一切聲音都好立體。每走過一段路,就會冒出新的聲音,以及不同的語言——福建話、廣東話、普通話、英語,甚麼都有。走著走著,無端又會有貨車倒車的聲音、救護車經過的響鳴、不知哪來的裝修聲、街市小販叫賣聲……我甚至沒有故意要走向甚麼特定地方,那只是去地鐵站的路上,這個城市已經送我一條音軌;至於在這5分鐘的音上面加些甚麼,便是我自己的選擇了,我就好像不斷對城市作出回應似的,把自己的情緒慢慢勾勒出來。」

關於《Tropical Church》還有一個小遺憾,Olivier透露:「2022年年尾,在我的拜託下許鞍華導演寫了封電郵,把我介紹給教授(坂本龍一)。我因此而認識到教授的妻子Sora,後來更把作品分享給他們,Sora表示他們聽了幾次很喜歡。」這張專輯原定由坂本龍一旗下廠牌發行,後來卻因為教授的病情每況愈下,發行一事無疾而終。Olivier表示這次的專輯是被坂本龍一專輯《Async》所啟發:「《Async》那張專輯光譜其實很大,概括了好多東西。第一次聽只覺悅耳 ,聽幾次愈覺有深度。特別是專輯裡的<Tri> 是直接啟發了我創作<Dok> 這首歌,兩者都是以敲擊樂為主。」

除了技術層面,他也為教授的創作精神而觸動。「最主要在於他怎麼用一個商業artist的眼光,漸漸做到很experimental。」這觸發他對自身的反思。在他一開始音樂創作時候,常常以Singer-songwriter自稱,但隨著創作方向的不同,他已經漸漸放下這個身份。「是好矛盾的。但當我看坂本龍一的人生歷程,或者他的職業生涯,我發現其實不需要考慮太多這些事,可以放下這些執著。其實你只要自己喜歡就可以了,Career is just part of your life 。好多事只要好玩就夠,不要被自己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