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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宇烈 見字跳舞

Posted On: 2024-04-17
Category: Cul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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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伍宇烈(Yuri)跟城市當代舞蹈團(CCDC)跳的這支舞,一跳四年,冬春夏秋,一個循環的結束。怎樣形容這支舞?他想了想,「一定是赤著腳跳的,然後長出不是馬上看得見的繭。」身體被改變了,也都適應了,「不能逆轉。」這支舞,好看嗎?他聳聳肩,「我都不是為好看而跳!」如果現在他要即席跳舞,又會怎麼樣?「見字跳舞。」他反將一軍,「你寫甚麼,我跳甚麼。」他當然有信心,還有無限可能。

 TEXT 黃子翔 | PHOTO 城市當代舞蹈團(攝:Pazu CHAN@人造人間工作室Common People)

食字是求生本領

認識Yuri的人,都知道他最愛食字講爛gag,在CCDC當了藝術總監四年,他除了為舞團策劃了不少有趣新奇的表演內容,還引進玩味十足的節目名字,已成該舞團一大鮮明特色,幽默抵死,港味更濃,「食字是一種求生本領。」假設有天離港發展,不就不能食字?他叉腰扮嬲,「你別少看我的英語能力,我連普通話都可以食字!日文我都『食』過!」早年赴笈加拿大及英國深造,一度加入加拿大國家芭蕾舞團擔當職業舞蹈員的Yuri,其實很國際化。1993年開始回港發展至今的他,表示不會為離開而離開,甚至不想離開他居住的大埔,「我那家村屋,不知幾好住!」若能做到一些有趣事情,離開才是選項。

四年前四年後,Yuri仍然是Yuri。他相信的當代舞沒有改變,比起舞蹈,他更重視身與心,為CCDC策劃的節目,不只演出那麼簡單,還希望突破普羅大眾對當代舞的想象,「我覺得可以先把學過的東西放下,重新出發,不斷挑戰自己。」甚至不需要有正統舞蹈訓練,或有舞蹈訓練但做不一樣的事情,「甚麼人都可以跳舞啊,只要願意動起來,願意以身體表達分享就行。」跟審美觀沒有衝突,「他們怎樣努力踮起腳尖,他們相信這件事,然後表演給大家看,這本身就是美,好看就在於此。」所以2022年有了跟好青年荼毒室和Ben Sir合作的《哲學係咁跳》和《Ben Sir百舞禁忌卜卜齋》,儘管外界意見不一,有人質疑素人演出,有人期望他們跳得更多,有人覺得兩者對讀關係不足,有人甚至反思何謂當代舞,討論百花齊放,也是好事。

甚麼都沒有發生

自2021年起,Yuri坐鎮的CCDC四個舞季,以四季為軸,呼應串連,冬春夏去,今年終於迎來他們的秋收,「也是秋修。」Yuri又食字。他續說,希望以收穫豐盛的「秋」收束,故以此順,碰巧以「冬」作為起點的2021年,不僅面對人與人之間隔著口罩與防疫距離的疫情,他們還要把大本營從黃大仙遷到大埔藝術中心,冥冥中呼應「冬藏」的意象,「遷址是大事,留得就留,丟得就丟。」

現實中的四季,他的確最不喜歡冬天。他進團之初,疫情反反覆覆,團員離離合合,天天也求應急對策。2021年又一山人、邢亮的形體劇場《○》,差不多綵排好了,最後還是宣告取消,紀錄影片也胎死腹中,彷彿甚麼都沒有發生;黎海寧的《再生瑪莉亞》,因為疫情,終於錯過在香港首演的機會,輾轉於2021年台灣首演、2022年香港演出、 2023年澳門演出,擾攘三年才完成三地巡演;2022年跟香港藝術中心合作的跨界舞蹈試煉場《乜》,從現場演出改為網上播放,「要讓一個作品延長那麼久,或改變模式,我覺得有點可惜。」

新官上任遇疫情,是生不逢時,是倒霉運滯?他坦言當時的確感到痛苦無助,也質疑自己的想法,差不多就要放棄,「現在甚麼都過去了,就沒有這麼想,甚至覺得,那是必然發生。況且那時人人都要面對。」是給大家的挑戰吧?不把你丟到谷底不可,就看看你能否終極反彈,「如果你被壓塌了,死有餘辜;否則就是逃出生天,存活下來。」

天涼好箇秋

天涼好箇秋,舞舞舞吧。Yuri覺得秋天最爽最舒服最有快感,「我鍾意食蛇!」秋風起三蛇肥,季節限定,當時得令,是當代也是當下。CCDC 2024-25年舞季,也是舞團的第四十五個舞季,以「禾火45°C」為號,未到秋後已算帳,展開一條難以運算也無可限量的「火星文」算式,訊息代碼有待拆解;「C」既是溫度celsius也是celebration,以當代舞的熱情,慶祝、擁抱、分享當下。

李思颺(Justyne)的《快樂頌Evolving》,為這個秋之舞季掀開序幕,「Justyne正正是一種『秋收』,她早前在澳洲把舊作重新搬上舞台,我覺得她變化不少,彷彿看通了些甚麼。這是一次長篇作品的試煉,想她證明給我們看,有能力處理大型作品,與藝術團隊、舞者一起共事。」至於桑吉加於薄鳧林牧埸上演的《想見有時》(重演),也是秋收,「戶外街頭演出,一直是CCDC的拿手好戲, just show off!」黎海寧則帶來《某些動作與陰影》,雖然不是新作,卻把舊作改頭換面,當中三分之二給抹上全新面貌,就當是新演出好了,Yuri坦言雀躍,又稱她碰到周書毅,開花結果,「可能是她第二、第三『春』呢!」

舞者成熟時。從五十五歲到六十歲,從《Almost 55喬楊》到《雪落下的聲音》,喬楊準備好怎樣舉重若輕,「她知道自己想要甚麼。」Yuri很想喬楊做些平常不會做的事情,譬如跟不同人合作,是次由桑吉加編舞,邀來羅凡、麥卓鴻與她共舞,「有了他們,喬楊感到安全,這些人reflect到她自己。」此外,從舞者成為排練指導的樂知靄,在這幾年間做了媽媽,「由她編創合家歡舞蹈劇場《小明瀡出異世界》,最適合不過。」

修成正果

在CCDC四年,Yuri也像修成正果,笑言2021年的《甩隙咔》,根本不懂得怎樣好好運用梁曉端、董言兩位劇場構作,但幾年下來,他已跟團隊合作無間,溝通愈見順暢,就算理念抽象、思想跳躍,他學會把話說得更清晰更精準,也愈來愈摸熟舞團的程序與運作。種瓜得瓜,他迎來了自己的秋收,「種對了農作物,得到成果。」

四年以來,有沒有事情,想做未做?「好多喎,但我想先集中於正在做的事情。」太多的異想天開和偉大工程,「先做好資源和能力範圍以內的事吧。」他就很想促成三大舞團——香港舞蹈團、香港芭蕾舞團、CCDC的合作,「但就連三位藝術總監坐低食餐飯傾下偈都未試過!」

不如重新開始

這位在香港土生土長的資深舞蹈藝術家,今年六十歲。因為傷患,他現在有點行動不良,但他懂得轉換角度,「我用另一種節奏走路。」坐在地上,要就位借力;望到一條長長的樓梯,胡思亂想,如果跌了下去會不會死。儘管如此,他表演時仍然很放得開,去年為林俊浩的《Living Up/噏to Death》,穿女裝踏高跟鞋,化身變裝女皇西太后,一場葬禮演說,食字爛gag冷笑話,奇招盡出;2021年,他輕易答允林奕華,在《寶玉,你好》一絲不掛,全裸演出,「『來去無牽掛』嘛,我知道他想甚麼。」與其說他不介意放下拘束,不如說他渴望跨出這一步,「我是為自己而做的。」

怎樣看自己此時此刻的身體?他想到那個模糊不清的有效日期,「啤酒從來都有有效日期,過了某個日子,就不要喝了,但啤酒除了能喝,還可以敲出聲音、舉重、擲向一個我討厭的人,有著那麼多可能性,是不是不需要介意那個有效日期?」如此身體,跳一場舞,他隨時ready,「為甚麼是一場不是兩場?是十分鐘還是non-stop?我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

他很想重新認識身體的可能性,對自己的身體還能做甚麼,很感興趣,「譬如我的手可以有多穩定地畫一條直線?」或嘗試去做一件身體不曾體驗過的事情,好像一天寫一頁原稿紙,或做陶瓷,「我看別人做陶瓷,就像跳舞一樣。」身體在修行?「可能要用新方法,探索創作是甚麼。」冬春夏秋,循環不盡。未來的CCDC?「不如重新開始!」或許,他也在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