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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雲濤 畫半圓

Posted On: 2024-08-16
Category: Cul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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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雲濤廣東話不算流利,然當他轉換成普通話,說著別的語言卻又帶著絲絲港人語感,頗為奇妙。現在他腦海思考的時候,偶爾也是多種語言夾雜地思考。興許是來自異鄉的緣故,即使在香港生活了這麼一段長時間,他對這個城市一直保留著一種新鮮感;有時候離開香港太久了,甚至會不由自主想念起凍奶茶與叉燒:「雖然不是在這裡出生,但我已經把這裡當作自己家鄉了。」踏入香港生活的第22個年頭,由首席舞者到藝術總監,雲濤在香港舞蹈團的職能有變,但作為舞者的重負卻從未放下。在藝術世界裡頭,他單腳踮起腳尖,另一隻腳往外轉,畫了一個半圓。

TEXT & INTERVIEW YUI
CREATIVE DIRECTION & STYLING SUM CHAN
PHOTOGRAPHY SIMON C
MAKEUP CATHY ZHANG
HAIR JEAN AT A TEN STUDIO
DANCERS YANG YUNTAO & ONG TZE SHEN & TONG CHI-MAN & CHOU JO-YUN & TAI WING-CHUN
STYLING ASSISTED BY WINCY
PHOTOGRAPHY ASSISTED BY CLIFF CHIK AND ANTHONY
SPECIAL THANKS CLARENCE LAU

圓的一半

雲濤2002年加入香港舞蹈團(下簡稱舞團)作首席舞蹈員,2013年成為舞團歷來最年輕藝術總監,身兼編舞與導演。當中為數不少由他所編創的舞蹈作品都衝出香港,登上國際舞台。生活大半時間效力舞蹈,但他卻自覺生活該高於舞蹈,認為人應該要去發掘自己的歷史,不斷面對自己、拆解自己。「搞創作或者是搞表演藝術,其實就是和自己對話,甚或是一個自我發掘的過程;而跟自己相處,其實就是跟整個世界相處。因為所有經驗都會回溯本源都是自身的認知。」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一個人只要對自己足夠真誠,才能夠把修為推己到更大的格局,由「個性」走到「共性」。

由生活到藝術,雲濤自有一套「一半圓」的哲學:「這等同是一個圓的另外一半,你把一半做好了,另外一半自然就會慢慢建立——跟自己相處是一半,跟世界的連接是另一半。要思量如何獲得他人共鳴之前,我覺得必須要先做好對你自己的了解。所以,我說生活不能夠僅僅只有舞蹈,還有其他事情,這件事並不矛盾。我從不只把舞蹈當成是一種技術,它背後一定是一種生活的累積,一種生活的認知經驗。」數年前雲濤受訪,曾說跳舞的本質就是開心。「這話其實有點偏頗,當然在某些問題上我可能會這樣闡述過,所以要看是甚麼問題,這個說法才成立。」如今他會說,為舞蹈去下一個定義是危險的事情,藝術本來就該是流動的。「可能說生活本質是開心會好一點,但那種開心不是嘻嘻哈哈那種,而是一種平和的狀態。開心可以是舞蹈其中的一部份,你也可以非常直接的說,其實痛苦也是舞蹈中一個比較重要的狀態,甚至可能比開心更深邃些。」

大美之境

舞蹈重意會多於言傳,若干年前雲濤寫過一篇紐約遊學紀錄,談及舞蹈的「真實狀態」,是不靠情緒上的傳遞,全靠肢體動作所產生的美。比之戲劇、音樂、繪畫,舞蹈似乎是一種更加抽象的藝術,從舞台上到觀眾席,這種語言需要觀眾更高的感受力與專注力。在資訊碎片化、娛樂至死的時代,推廣表演藝術本來就舉步維艱,在講求速食的香港就更加難上加難。「在香港這個城市特別難,有些人活著真的不需要藝術,這是挺殘酷的一件事。還有就是我們上一輩,或者是現在的年輕一代,他們一直掙扎著在一種生存的考慮上。」雲濤說:「但有些人的要求是在於我剛才說的,他會去盡量探索生命的厚度和廣度。我們生活中也有很多這種例子,有人放棄高薪厚職、脫離正常生活軌道去遠方遊歷,探索生活另一種可能性。藝術為甚麼會存在,其實就是給大家提供可能性、要不其實藝術是毫無價值的、毫無用處的。如果依照這樣的角度去看,其實藝術是多餘的,它不需要出現。換言之,如果一個人不去思考生命的話,其實他是接觸不了藝術的。他根本找不著任何一個理由,去花三個小時看一個跟自己毫無關係的演出。」

一個人只有對自己的生活、生命有思考了,才能夠開始面對藝術。「但我不能夠為別人去界定甚麼是有意義、甚麼是沒有,這是每個人都需要自己去認知的一件事,那是非常主觀的。我沒有資格說舞蹈是最有意義的,然後批評看演唱會就沒有意義;不能說看書是有意義的,刷抖音就是沒有,我不能去說這樣的話。」他打了這樣的一個比喻:「就像我常說的,任何一道亮麗的風景都不是專門為你而存在的——風景不會因為你不在它就不在那裡,或者你愛了所以它就來。有的人忙著上班,不會覺得風景對它來說有任何的意義,賺錢才是他眼前最壯大的意義。」唯有願意打開自己的人,才能夠看到藝術背後那片大美之境,你不去挪開一個位置,它不會在你身上產生可能性。「藝術不是一個專業,它不是一個職業,是一種價值觀,是一種角度去看待生命。它也沒有那麼高深,但它確實是需要轉一轉頻道你才能夠接觸到。」A New World If You Can Take It.

香港個性

香港三大舞團在各自的領域上獨當一面,其中香港舞蹈團一直致力挖掘及推廣富有本土特色的中國舞蹈。在雲濤眼中,舞團的個性其實就是香港的個性。「無論從那個方面來講,地理位置、風俗習慣、文化底蘊,香港都是東西方聚焦的一種地方。所以舞團產生的一種觀點、藝術,或是說對生活的感受,就是來自於這座城市。以舞蹈來講,我們經常從傳統出發,去作為我們的一種創作靈感或者是題材。這個也是在香港你會看到許多的中華傳統、生活習俗,在這裡都被保留得非常好;但同時它又是最當代、最現代的一個城市,所以你會見到,你在這裡看見的傳統和其他地方看見的傳統會有點不同。你也可以說,它更加具有實用性或者更fusion。所以香港舞蹈團非常得益於這種文化環境下,創作上營造出一種風 格。我們未必是最正宗、最帶東方特色,但我們有自己獨特的視角。哪怕我們講的故事可能是一個古代的故事,然而因為我們創作的當下時代是在香港嘛,我們就會不自覺地加入了我們香港的一種思維模式,我覺得這個是跟這個城市最大的一種連接。因此我們所採取的一些手段,劇場審美,這些都是跟我在這座城市很有關係的。」

除此之外,雲濤再強調舞團不被定型、追求變化的舞蹈概念。「比起給大家下一個定義,我們是以作品不停在提問。我們重視的是『舞蹈還可以是甚麼』,而非『甚麼是舞蹈』。在傳統下拓展多一些的想象,這些都是我們香港舞蹈團在創作上希望帶出的一些新意。我們希望去到國際上展現我們的時候,至少是代表香港的一種狀態、一 種味道,它通過我們的藝術作品,通過表演讓大家認識。」在他眼中,舞團代表的是一個專業水平的指標,這是重負,也是使命。「雖然從藝術的角度去談專業,這個論述本身是很大的,它不像體育有數據可尋。但畢竟我們是受薪的,我們不能夠讓沒水準的東西出現。」

傳承 ‧ 邁進

2024/25年度舞季,除了公佈了五大焦點舞作,舞團以「傳承 · 邁進」作為發展綱領。「我們傳承也不是一天兩天,其實一直都在傳承。」舞團以往一直主張表演與教育並駕齊驅,以演出將舞蹈帶入普羅大眾的生活;舉辦舞蹈課程培育新一代舞者。但未來舞團將更深入、更不計工本發展傳承工作。「我們會花很長的時間去學習,要是你從一種製作的角度來講,可能是得不償失的。但對待藝術,其實又不能夠用一種營商角度去看待,我們做藝術不是要以最少資本創造最大利益為目標。所以傳承這件事情,它其實是『很不討好的』,因為這些工作很花時間、很花人力物力精力。但我們要達到的傳承,不是在於一兩場的演出,而是落實在每一場排練的分分秒秒。」舞蹈也是身體的,那是需要去體驗與學習的。「傳統與現代很多時候不應該把它二元對立起來,你不要覺得你是很當代的,或者你也不要覺得你就是很傳統的,其實都是在變幻之中的。」

新季度舞作穿越傳統與現代,既有木蘭代父從軍,也有港漫經典的風雲交鋒。雲濤解釋,這是要締造不同的口味。「我們每年舞季,通俗一點去形容,就像我們每年的菜單一樣。就是說你每年進來吃飯的客人,都要了解一下自己要不要在這間餐廳吃飯、有甚麼菜式。那麼如果希望多一點人來吃,就要安排多一點的口味,去讓客人選擇,就是這麼簡單。」他續說:「雖然我一直在強調藝術是很個人的,但是你回到公司的一個層面,你怎麼樣把這種個人的取向變得更有趣?我作為藝術總監不能夠只留在自己的世界裡邊,而是從自己世界裡面找一個最根本的出發點——出發了以後,不停地打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