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年前的炎熱六月,發生於紐約的「石牆事件」(Stonewall Riots) 為美國同志運動立下重要里程碑。從此,這個月份亦稱之為「同志驕傲月」(Pride Month)。多年來在無盡的不公義、歧視和掙扎中,酷兒藝術家以色彩、創意和美學爭取平權、表達自我、撫平創傷。酷兒,並非標奇立異,而是經歷了多重的自我解構之後得到的答案。這個六月,筆者有幸與出生及成長於香港的同志藝術藏家孫啟越(Patrick Sun)對話,了解他的收藏策略、對香港台灣的同志平權的看法和其創立的驕陽基金會(Sunpride Foundation)的未來動向。
Patrick自2002年起在香港與台灣大力推動LGBTQA+社群的平權。Patrick於2014年創立驕陽基金會,旨在透過藝術提高社會對LGBTQA+群體的認知及促進更平等的世界。基金會不單透過收藏支持不同藝術家,更實事求是於2017年與台北當代藝術館聯合主辦《光·合作用-亞洲當代藝術同志議題展》,項目成為亞洲地區首個在官方美術館舉辦關於LGBTQ議題的主題展覽。Patrick再接再厲,於2019年與曼谷藝術文化中心(BACC)聯合舉辦《光‧合作用II-包容關注:東南亞同志議題展》,此決定也立下創舉,成為當時最大規模探討東南亞及其他地區的同性戀、雙性戀、跨性別及酷兒藝術創作歷程的展覽。最近,他獲選入2020年度 ArtReview Power 100年度百大當代藝術界最有影響力人物排行榜,表彰他在亞洲LGBTQ活動中的領導角色。
你認為一件「好」的藝術品包含什麼元素?
「一件『好』的藝術品必須能夠觸動觀眾,這種觸動可以是感觀上的,除了視覺,近年有些藝術品也會從聽覺、嗅覺、觸覺和味覺令觀眾引起共鳴;這種觸動也可以是心靈上的:發人深省、令人鼓舞、有啟發性的都是『好』的藝術品。」
可否分享近一年收藏了哪位藝術家和其作品?
「自今年初以來 , 收藏了鄭波(Zheng Bo)的『蕨戀』,用新的視覺探討人和大自然的關係;單慧乾 (Sin Wai Kin, 之前稱呼為 Victoria Sin) 的面譜,和我們之前收藏這位藝術家的一件錄像作品互相呼應;還有 Mark Bradford 用染髮紙作材料的兩幅繪畫等。後者純粹是個人欣賞,這一類非亞裔藝術家,和驕陽基金會收藏以亞裔為主並以展覽為目的有所不同。」
你在之前的訪問中提及收藏作品的策略是根據作品會否適合在基金策展的展覽中展出。為什麼你會選擇以這個角度出發,而並非根據自己的喜好、或考量市場和投資因素?
「驕陽基金會希望通過藝術的收藏與展覽,來提升亞洲同志族群在社會的地位,以藝術的力量建構一個更和諧、健康、平等的社會。因為以展覽為大前提,收藏藝術品的第一個問題自然是:這件作品會在一個大型展覽會中起到什麼作用?收藏的過程經過團隊的反覆討論,個人喜好所佔成份會比較少。至於投資角度,則完全不在我們考慮之列。」
記得在其他的訪問中你提到於2022年希望在香港舉辦一個大型當代同志藝術展覽,與Gay Games Hong Kong互相呼應。你希望透過這個展覽表達什麼訊息,以及如何因應香港文化脈絡進行策展?
「體育和藝術是世界性的共通語言,對人類文明有不可替代的貢獻。1982 年於美國三藩市創辦的 Gay Games (同樂運動會) 將於 2022 年首次來到亞洲,香港獲選為主辦城市,驕陽基金會亦計劃同時舉辦一個大型的同志藝術展覽,以推進一個更多元丶包容丶和諧的社會為目標。參考過往我們在台北和曼谷舉辦的展覽,『在地化』是一個重要的元素,我本人亦希望見到多一些香港藝術家的參與,但具體情況我們會交由策展團隊處理。」
我想與你探討「酷兒(藝術)收藏家社群」(queer collector community) 的概念。這可以解作專門收藏酷兒藝術家作品的藏家,也可以解釋作為有酷兒身份認同的收藏家。你認為這類社群重要嗎?當中有什麼意義?你認為這社群會如何能夠創造一個更平等、包容和尊重的藝術圈?
「Queer Collector Community 是一個有趣的概念,我認識很多『酷兒』朋友,他們收藏的範圍各有不同,但因為認同驕陽基金會收藏和展覽的理念,一直以來對我們愛護有加,大力幫忙,這點我是非常感激的。但從收藏的角度來看,我認為藏家的身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藏品的概念;而我們對同志藝術的界定,基本分為兩大類,第一類是藝術家本身是『酷兒』的作品(例如曾廣志的攝影、席德進的油畫等);另一類則是非酷兒所創作丶但和同志族群主題相關的作品 (例如蔡國強關於同志婚姻的作品丶森村泰昌以三島由紀夫作藍本的錄像等)。驕陽基金會以展覽為平台,在公共美術館舉辦藝術展,希望通過『好』的藝術品讓同志族群被看見、被尊重。借用近期香港立法會某位議員的言論,同志活動不應被視為『有失大體』,粉紅經濟亦不應被誣蔑為『污糟錢』,在21世紀一個國際都會竟然仍有這種充滿歧視的目光,亦正是為何我們需要以藝術和運動來推進同志地位的原因。」
你時常穿梭香港和台灣之間。 你認為兩個地區之間在對酷兒社群的看法、同志平權和酷兒社群的真實生活經歷有什麼差異?一些意見認為當同性婚姻合法化時便已經成功平權,猶如酷兒社群已生活在沒有歧視的烏托邦。這當然不是事實。你認為有哪樣的不公義仍需要酷兒社群批判、挑戰和革變?
「在同志權益方面,台灣確實比香港先進很多,目前香港仍未制定『性傾向歧視條例』,我們確實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香港連最基本的反歧視法都未獲通過,更遑論同志婚姻了! 但從近年政府修正一些同志伴侶簽證、公務員福利等案例來看,政府和社會態度也慢慢地向正確的方向邁進,我對香港同志前境仍是充滿信心的;希望在不久的將來,香港同志族群們不要再受誣蔑、嘲諷、歧視等不公平的待遇吧。」
近年同志、女性和黑人權益的運動成為國際社會其中最受矚目的焦點,也間接促使藏家、機構等持份者重新審視收藏是否只專注「異性戀」、「男性」、「白人」背景的藝術家。可是,我們也不難發現在國際拍賣中,這些處於「邊緣」(periphery)的藝術家和其作品被炒賣人士作短暫投資之用 (flipping)。作為一位藏家和藝術基金創辦人,你怎樣看待這矛盾的現象,以及認為如何可以提高公眾對這群藝術家的認知但同時保護藝術家的聲譽?
「首先聲明,驕陽基金會的收藏從來不以投資作考慮,至今亦沒有轉售任何一件藏品,但我個人對藝術品投資本身沒有異議,這是自由市場運作、需求和供給相互牽引的現象,如果通過這種投資策略使少數族群被關注,那又有何不可呢?提高公眾對同志藝術家的認知是我們一直在做的事,至於投資市場要如何保護藝術家的聲譽,這關乎作品的素質、藝術家和畫廊及代理對市場的認知以及合作的模式等種種因素,這些就不在驕陽基金會的影響範圍之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