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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的溫柔的獸!從《粗獷派建築師》到粗獷建築之復興

Posted On: 2025-03-12
Category: Art · Culture · Desig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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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露的清水混凝土,鮮明的幾何形狀;去裝飾性,去蕪存菁。粗獷主義建築最初於二戰後百廢待興之際,拔地而起,展現原始、粗野、頑強的生命力。是一座樸實無華的水泥雕塑,是一頭安靜的溫柔的獸。

文:黃子翔

有人修辭化地形容,粗獷主義是敵托邦作品的裝飾,正如歌德風格之於恐怖片(見Christopher Beanland的《Concrete Concept: Brutalist buildings around the World》);英國皇家建築學會則對粗獷建築如此定義:非比尋常或巨大的形體(massive form)、如實的材料表面(as found material)、著重結構的展現(expression of structure)。這幢跟那幢是不是粗獷建築?留待專家定音。

可惜電影《粗獷派建築師》沒有太多建築語言文法,觀眾未能充分掌握,戲中那位匈牙利建築師托特,對粗獷建築的理念與詮釋,所謂「粗獷」,更像是高度裝飾主義的異國文明,對外來者心生厭惡、蔑視與排斥的理由。托特早期形象不粗獷嗎?他衣衫襤褸、不修篇幅、骨瘦如柴、三餐不繼、居無定所、吸毒上癮,各種遭遇不似預期。隨著他依靠富翁重拾建築工作,生活漸漸好了起來,衣著變得講究也面露神采,然而跟富翁一幫人矛盾日深,對他施以各種粗暴言行,愈發變本加厲。該片重點,似乎不在「粗獷派」,而是「建築師」,前者作為符號隱喻,成了全片線索,而「粗獷」也流動,誰更粗野誰更野蠻,分不清了。

粗獷建築亦然。過去混凝土這種建築材料,普遍被認為沒有美感、死氣沉沉,粗獷建築曾被嘲醜陋的水泥巨獸,如今卻受到關注,漸漸去污名化,好像「SOS Brutalism」計劃早早開展,《SOS拯救混凝土之獸!粗獷主義建築展》於各地舉行,本地代表則有彭展華著作《未知的香港粗獷建築》、舉辦《粗!未知的香港粗獷建築》和《知與未知──香港粗獷建築檔案》展覽,後續後勁陸續有來。我們現在都認得,聖士提反書院科藝樓和鄧肇堅堂、中大多幢建築物、循道衞理聯合教會北角堂、油麻地賽馬會分科診所、港安醫院等等,就是粗獷建築;不少設計師製作香港建築地標的水泥模型,本來不是粗獷建築,也紛紛添上粗獷味,都受歡迎。

誰是粗獷派建築師?

誰是「粗獷派建築師」?《粗獷派建築師》的托特嗎?然而他為富翁設計的簡約書室,大概跟「粗獷」扯不上關係,更是所有愛書人藏書家夢寐以求的私空間;至於那個一波三折的范布倫社區中心,觀眾雖能通過模型略知輪廓,但對其終極形態始終模糊,而那個灑落十字架光影的教堂,大概叫更多人想到安藤忠雄位於大阪的「光之教堂」茨木春日丘教會吧。

當然沒有人會稱呼安藤忠雄為粗獷派建築師,但他同樣以擅長運用清水混凝土、融入線條與幾何設計、去裝飾性等建築風格著稱,然而他的作品,卻充滿禪味與詩意,洋溢澄淨、侘寂的美感,跟傳統意義的粗獷建築不盡相同。那不就像《黑白大廚》某些環節,各大廚運用相同食材,卻能煮出完全不同的菜式與味道?

安藤忠雄的確受到「粗獷派建築師」影響。據其《邊走邊想:安藤忠雄永不落幕的建築人生》的自述,安藤忠雄早年把獲封「功能主義之父」的二十世紀建築大師柯比意(Le Corbusier)的作品集,奉若教科書,將設計草圖反覆抄錄,還特地跑到法國,一一造訪由他設計、統統名留世界建築史的拉圖雷特修道院(Couvent Sainte-Marie de La Tourette)、薩伏伊別墅(Villa Savoye)、廊香教堂(Notre Dame du Haut)、馬塞公寓(United Habitation)等等,可見柯比意作品對他啟發甚深。

安藤忠雄又在《建築家安藤忠雄》一書提到,柯比意、路易斯.康(Louis Kahn)、丹下健三等人,嘗試以混凝土表現粗獷質感,是高度藝術的展現,又闡述自己對混凝土建築的堅持,是要挑戰自身創造力的極限,形容這種材料與工法有無比的可能性,不管甚麼形狀都能隨心所欲,而且隨著條件而產生完全不同的成品,既能呈現柯比意的拉圖雷特修道院那種粗獷有力形象,也能像路易斯.康的金貝爾美術館(Kimbell Art Museum),表現出端正且堅硬的模樣,是一種可以把建築家的想法,有如表情般展現於外在、具有多樣性的材料。

於是他把使用材料鎖定為混凝土,在結構上也堅守幾何學的造型,以這種簡單的原則約束自己,然後挑戰創造繁複多變的豐富空間。雖然都是混凝土,但因為泥漿濃稠程度不同,也能做出平滑細緻的質感,再配合周遭自然環境、巧妙引進光線、整體布局,讓他做出許多叫人歎為觀止、只此一家的建築名作。

返璞歸真生活追求

隨著安藤忠雄於國際間聲名大噪,加上大眾對粗獷建築愈來愈關注,還有《粗獷派建築師》獲獎連連,清水混凝土建築受到重新審視,在應用上或愈來愈高。Simon Henley在《Redefining Brutalism》便以一個章節,述及粗獷建築的復興之象,例子包括以「人造懸崖」為概念垂直校園的秘魯首都利馬工程技術大學(UTEC Lima),還有由立體拼圖一般的大塊幾何圖形紅磚牆構成的倫敦政治經濟學院蘇瑞福學生中心(Saw Swee Hock Student Centre, London School of Economics計)等等,都是外形矚目的新粗獷建築。「裸」之建築或愈來愈多,門派更五花八門,不一定是新/後粗獷主義,還是變奏與借題發揮。

從粗獷建築的拯救行動,到重新認識、重新欣賞,以至復興,某程度上反映了當代社會對簡約主義的憧憬,以及返璞歸真的生活追求。《粗獷派建築師》片末,托特設計的范布倫社區中心,在威尼斯建築雙年展展出,垂垂老矣的托特,於現場儀式亮相,接受大家的掌聲與致敬。修成正果的,是托特,或許也是粗獷建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