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Cindy Chao的作品,猶如入夢。眼前之景真幻難辨,好比莊周夢蝶,方才悟到:珠寶原來可以是這個樣子。
當代珠寶藝術家Cindy Chao趙心綺的世界裡,高級珠寶從不被困於飾物配件的單一維度,一件珠寶除了為造型錦上添花,更可以是一件充滿情感的藝術品。一片落葉、幾隻蜻蜓,花、蝶、羽毛,近看無不栩栩如生,遠觀卻又如夢似幻。伊人傾瀉二十載熱情和洞見,一直以靈動觸覺與細膩工藝,在虛實之間尋找完美平衡,以充滿詩意的方式將自然界的靈感昇華,使四季流轉之美躍然鑽石彩寶之上,為當代珠寶藝術開展了燦爛篇章。
栩栩二十年
珠寶世界萬般繽紛,沒有雄厚背景亦非珠寶設計本科出身的Cindy Chao全憑過人品味與不懈追求創出獨有風格,在國際藝壇打響名堂,成就亞洲珠寶工藝的里程。她的作品取之自然,饒富生命力,外形奔放流麗,工藝卻是精雕細琢。之所以能做到收放有道、收放自如,又豈會與天資無關?孩提時代,Cindy承襲外祖父的建築思維及父親的雕塑技藝,童年的午後光景,不是細緻的洋娃娃而是樸實的泥土,濃厚的藝術養分就在不知不覺間溶進了血液裡。
伊人三十而立,結合建築家的思維與雕塑家的手藝,2004年成立同名品牌,初生之犢如她,打破許多珠寶工藝的傳統框架,如運用手工蠟雕技術,又引用質輕體韌、但工藝難度高的鈦金屬,另外融合牛角、檀木、楓木、鋁等特殊材質,加上360度蜂巢式顯微級密鑲工藝,創出獨一無二的藝術風格。Cindy Chao在二十年間逐步面向世界,與歐洲最資深的工匠交流東西技藝之長,集結蠟模雕塑、金工、鑲嵌、拋光、陽極變色處理、隱密式機關、人體工學等多門學問,以高度理性的極致工藝精神,加上藝術家獨樹一格的感性創意,創作出一件又一件破格的作品,讓珠寶進化成典藏級別的藝術品。
外國傳媒曾以「繼Art Nouveau與Contemporary Art後,開啟了全新Nouveau Art Nouveau新新藝術時代」之形容,來讚譽Cindy Chao為珠寶藝術界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2019年起名列TEFAF歐洲藝術博覽會一員的Cindy,目前已有三件作品典藏於國際藝壇:包括美國的Smithsonian National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巴黎的Musée des Arts Décoratifs,與及英國的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 V&A。Cindy Chao更於2021年獲頒法國藝術與文學騎士勳章,成為授予此勳章的首位華人珠寶藝術家。
儘管在國際間成就斐然,Cindy卻從不停步,不斷尋找更多的可能性,更高的層次,精益求精。去年11月,伊人在台北富邦美術館精心策畫了一場回顧展,就雙十藝術歴程作一個圓滿的總結。Cindy Chao The Art Jewel二十周年經典回顧展「藝述二十:以建築視野,雕塑生命的力量」展示了Cindy從2007年至今最新系列一共十五組作品,讓人可以近距離地欣賞品牌的藝術進化歷程,以「破繭蛻變、展翅高飛、收放自如」三大藝術時期展示不同階段的創作,呈現藝術家二十年來的心態轉變,又二十年如一的美學追求。
一葉醉人
二十年之最於我見有三,其一,當數那一片又一片生命力滿溢的葉子。幾片葉,由重轉輕,由繁化淨,不只記錄了Cindy Chao品牌的面面風景,更承載著伊人廿載創作路的不同心境。展覽最接近入口的位置,展示了Cindy於2007年所創作的「冬季黑白樹枝套鍊與手環」,這是四季系列的首件作品,別具代表性。纖細而繁複線條,勾勒出枝芽不規則的層次感,配以360度全面立體鑲嵌的馬眼型鑽石,當年一舉登上紐約佳士得拍賣會,自此打開Cindy Chao通往國際藝壇的大門,奠定在藝術珠寶領域的地位。大自然為題材的四季系列,自此便成為Cindy Chao創作歷程的開端。在往後十年間,永不停步的Cindy一反創作初期黑白色系的孤寂冷冽,進而改用大膽強烈的紅、藍、綠等鮮明色調,這多少反應Cindy在國際舞台提升能見度,獲得藝術殿堂肯定之後自信的轉變。
個人特別欣賞是次展覽的主視覺:「冬葉套鍊」。久別黑白冷冽的Cindy,於2016年受巴黎古董雙年展邀約,決定再度以黑白冬季為題來創作。作品一共鑲嵌了6,000顆、共約240卡白鑽,但重量僅有78克,即是約3顆馬卡龍的重量,作品詩意盎然,被冰晶包裹的結霜枝葉,細緻中見大膽,冷冽中見燦爛。可惜當時未受到矚目,於是她毅然決定將它存封三年,直到2019年參加倫敦巨匠臻藏藝博會再展示,結果引起轟動,還一舉拿下「大會傑出獎」殊榮。這次的黑與白不再孤傲,而是帶著一鼓破繭重生的朝氣,正好預示了Cindy Chao迎來更自由洗練的創作風格。
為紀念雙十慶典,Cindy特意選擇蘊藏春夏秋冬四季流轉概念的葉片胸針,以呼應開端之作,也好完美表現創作路上鮮明的藝術蛻變。新設計的布局盡顯心思,先由深沈的黑開始,從葉子中央結構走向蜿蜒的葉梗,然後向外延伸擴散出大大小小晶瑩的白鑽,仔細一看,那恰似結了一層霜雪的葉面底下,卻又隱隱透出了奇妙的光彩,最後放眼微捲的葉頂和葉邊,是吐露著一片柔然繁茂的綠。從黑白的隆冬意象,蛻變成出彩的春日氣氛;一葉非但知秋,此一葉也盡展了四季流光,更加承載著藝術家二十年的創意心路,稱得上是工藝之大成。
而為了展現葉片在不同季節所呈現的面貌,Cindy另創作了多款鈦金屬、18K金和不同材質配搭白鑽、黃鑽、藍寶石、紅寶石、尖晶石和碧璽等精選580顆至1793顆不等的多色彩寶,於僅有約1.77毫米薄度的鈦金屬層上,排列鑲嵌出如繪畫般的渲染效果,轉折幅度各異的葉片,技術的極致程度不言可喻。製作的金工師平均有十五年以上的資歷,而鑲嵌工匠的資歷則是三十年以上,Cindy Chao這次與十二位工匠合作,光是前期功夫就花上三年時間,觀察各個季節的葉片形態,以重現其皺折、光影和色調等工藝細節,這些都是為了讓最終成品能夠更接近無懈可擊,真切醉人。
逆風傲翔
二十年之最其二,得說說延續Cindy Chao大自然靈感基因,喻意輕盈自若、堅毅果敢的飛行昆蟲之王—蜻蜓。外表脆弱的蜻蜓,其實擁有每小時高達100公里的飛行力,這正正象徵著Cindy多年逆風拓界的創作過程。突破框架、融合東西的概念在蜻蜓胸針中展現得淋漓盡致,更可見藝術家在過去二十年來所建構累積而成的自由與自信創作精神。毫不費力地,Cindy採用各色寶石、鈦金屬與異材質,展現出對於光影層次的控制力和立體感,呈現出強大的視覺震撼。作品先手工蠟雕製作出等比模型,再進行鑄模及鑲嵌等後續工序,製作門檻和耗時皆高。宏觀蜻蜓胸針的身體與翅膀以18K白金搭配18K黃金、鈦金屬和牛角或檀木所製,複合材質的工藝非常講求精準度,需事前評估各材質的硬度和韌性,計算接合位置和角度,再雕琢出卡榫結構。微觀蜻蜓翅膀的造工非常精巧,其中一件作品鑲嵌上了白鑽、黃鑽、綠色藍寶石、藍寶石、藍色尖晶石、沙弗萊石,主石並由蜻蜓頭部的7.44克拉枕形切割白鑽及鑲嵌翅膀兩端的兩顆各13克拉花式切割哥倫比亞祖母綠作為點睛之筆。牛角的天然紋理呼應蜻蜓軀幹的花紋,而頭尾的入榫結構與主石亦配合得天衣無縫,工藝令人嘆為觀止。
羽化登仙
二十年之最其三,是個人偏愛的羽毛。近觀幾片最新的Black Label Masterpiece VI大師系列「羽毛胸針」,動態勾勒得驚為天人,幾可亂真。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璀璨奪目而不費吹灰之力,如她,正如今日的Cindy Chao。十九世紀末歐洲正處於Belle Époque(美好年代)時期,當時也是孕育當代藝術的重要階段,華麗的羽毛飾物被視為優雅姿態的妝點。Cindy Chao自2016年以珠寶工藝創出如真實翎羽般的金黃羽飾,羽毛襟針便成為每年的重點作品之一。隨著創作心境的轉變,近幾年Cindy已著手逐步減少珠寶產量,務求把每件作品做到最好,旨在詮釋一份「舉重若輕」的優雅和「收放自如」的自在,就好比輕盈脫俗的羽毛。工匠要將鈦金屬扭轉成180度螺旋狀,為此每顆寶石的排列位置都需要精密計算,才能完成層疊、密鑲、漸變等視覺效果,浪漫的粉色調彩寶配合一列又一列緊密並排的鑽石,活像一片在空中飄浮的銀光閃閃的羽毛,作品從任何角度觀賞都稱得上是完美,稍稍看得入神,甚至有感如臨仙境暢然自在,一件珠寶藝術能登此境,怎不叫人傾心?
TALK TO CINDY CHAO
TEXT SUM CHAN
PHOTO courtesy of Cindy Chao
匆匆兩天走訪台北,窺探Cindy Chao的創意國度,感受比預期深刻。展覽前先到訪座落於台北Regent Hotel的Cindy Chao The Art Jewel Gallery,黑、金、銅為主調的室內裝潢典雅淨練,讓作品懸浮其中的無重力展示櫃則別致前衛,形成微妙的對比;再參觀一街之隔的創意基地,通明的會議室內掛著美國當代藝術家Mel Bochner的調皮畫作,另一旁的開放式書櫃又見台灣雕塑巨匠朱銘的作品集,然後不只是artbook,更有建築、文學、時裝,甚至烹飪、心靈和哲學等各式各樣的書籍;Cindy的雅室雖滿桌子蠟雕,座位卻朝向著許多家庭照和遊歷世界的紀念品,特別記得那幅同事們為她製作的精美肖像。這每一處微細角落,讓人感受到到Cindy的愛與夢,她大大擁抱東西藝術和古今創意的生活風格,她那作為新時代女性的一份靈活與共融;這每一處微細角落,也讓今趟美藝體驗更鮮活,更動容。
Cindy說二十周年展覽就像一張成績單,個人的感觸很深。她提到這次展覽沒有邀請任何名人、明星,放下商業包袱,希望留有足夠的空間和合適的氣氛,好讓觀者能夠單純、專注、完整地欣賞所有作品。的確,從報導或官方發相,與實物所見相比,兩者的感覺和視覺震撼程度,著實截然不同。隨風飛揚的葉子、振翅飛舞的蜻蜓、翩然飄灑的羽毛,展覽驟看像一部美藝紀錄片,但細味之下,其實遠遠超越紀錄美藝的單純意義。眼前每一道大大小小的閃爍光芒,皆蘊含著藝術家的初心、信念和勇氣,相信結集而成的這份能量,能夠改變大眾對藝術的觀賞態度,還有對美的追求;而這,也將激發了世人的想像力,為下一代藝術家打開意想不到的全新航道。
願意為一件作品花上至少一年半以至十年的時間精雕細琢,問到Cindy如何看待「時間」這概念,她分享:「我是很會擅用時間的人,就個人來說,我是分秒必爭,永遠覺得時間不夠用。可是跟工匠們做大師系列的時候,我都會跟他們說不要擔心時間。時間是用來證明我們是怎麼樣的人,在創作的時候我很luxury,我很願意花時間去換取一件作品最好的結果,我不會把時間列入成就藝術的考量。」一件作品的誕生過程當中,Cindy直言最享受成品完成的時刻:「為提升工藝深度,過程克服了許多不可能的挑戰,當看到漫長的努力濃縮成一件藝術品,那份感觸往往是難以言喻。不只為了自己,我更加是proud of my team。我們現在做的東西是給未來的人看的,我為此感到驕傲。」
Cindy又表示在二十年創作生涯當中,個人最享受的時期就是現在。「在藝術上,從加法走到減法,去蕪存菁,化繁於簡,可以自由大膽地創作,聰明有道地展現美藝的力量;而個人,現在更輕鬆更有自信。」伊人說道。回首創業時期,可說是步步艱難。精研鈦金屬技術不易,不但考驗師匠的耐力、眼力與功力,而且投資成本高,市場接受度低。但業界沒有人會想像到,也沒有人能做到的超凡鈦金屬珠寶,今日Cindy Chao做到了,還做到了極致,成就博物館典藏級的「未來式古董」。誰說揮灑青春不值?
Cindy Chao的作品外形明確、線條流暢,但是工藝卻非常繁複、精耕細作。一直好奇伊人在創作道路上,究竟是個果斷還是複雜的人:「我創作的本能很強,在開展一件新作品或決定設計方向的時候我很果斷,但面對接下來的製作過程,我會變得很細膩,會想很多細節,會有很多要求。不過,也正正因為我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一旦決定了就不會改變,所以有時候代價也真的很大(笑)。」Cindy Chao認為衣服不會只穿正面,所以珠寶也必須面面俱到。她不計比其他品牌高出二十多倍的工藝成本,堅持聘請歐洲資深師匠,堅持搜羅高質寶石材料,堅持挑戰鈦金屬工藝,堅持實行360度零死角滿鑲,堅持進步,堅持開拓,也堅持等待,就是二十年來的每一份堅持,就是這份一往無前的精神,為品牌開創了許多新局面,期間也累積了無數美好經驗,成就了Cindy Chao無可取替的過人魅力。
在二十周年展覽中感受到很多的愛,每件作品都承載著許多的熱誠又許多的情感;但宏觀所看,Cindy Chao品牌今天所達到的規模與國際地位,在商業層面也可說是十分成功,既是藝術家又是商業強人的Cindy,談到理智與感情:「我覺得我身體裡面住了兩個人,面對許多執行的過程我是極度的理性,其實珠寶創作比較近似工程學,當中涉及很多化學和機械技術;而單純的藝術卻可以是非常感性,好像人們看梵高的作品感受到當中的情緒,而我卻是滿眼比例、結構和層次,其實當中確實不乏色調與明暗的計算啊。我當然有很多的感性,勇於反其道而行,但過程必須由更多的理性去支持;將感性的衝動,理性地執行。」藝術就是要有足夠的理智,才能有更大的空間去表達情感。
說到情感,個人對Cindy跟父親一起創作的作品「瘋狂的鹿胸針」印像深刻,問伊人假如可以設計一件作品給世上任何一個人,包括已不在世的,希望那人是誰,她稍思回答:「我想給Leonardo da Vinci。我常覺得我的外祖父是東方的達文西,在沒有電腦的時代徒手畫出那些驚人的藍圖,一紙集建築、繪畫、數學、幾何學、地理學、物理學、力學、土木工程等多種知識。另一位,我會選西班牙建築師Antoni Gaudí,外形暫時未有具體想法,哪天做了出來我第一個跟你分享!」正如Gaudí的名言:藝術往往來自於大自然,因為大自然已為人們創造出最美麗的造形。對於這件未來的致敬之作,期待萬分。
最後,Cindy說說對自己下一個十年和二十年,分別有甚麼期望與期待:「真的,回看二十年前的Cindy Chao,我覺得她非常勇敢。尤其這些年間所遇到很多對的人加入,大家一起成就這個品牌,又一起持續發展和成長,改寫世人對華人珠寶設計的看法,也令當代高級珠寶意義變得更豐饒,那是一件非常難得的事。」Cindy前年以創校160年來首位海外導師的身分,受邀至全球高級珠寶頂尖學府(La Haute École de Joaillerie)法國巴黎高級珠寶學院授課,以專精的蠟雕技藝與莘莘學子進行交流:「未來我除了繼續專注追求藝術創作,也會積極投入工藝傳承以及東西方的文化交流,希望個人經驗能啟發更多同路人,進一步推動亞洲珠寶藝術。」可見伊人的藝術格局從不限於個人理想。
十年磨一劍,我說Cindy Chao像珠寶藝術界的王家衛,花上十年時間只為製作一件接近理想的作品。說起二十年的創作生涯,二十年的努力不懈,伊人一臉開心投入怡然自得,期間的青春血淚,所有跌跌碰碰、風風火火,好像都不太重要了,那是藝術家信仰和修為的昇華。伊人心澄如水,創作這東西對她來說,永遠就像一顆耀眼的寶石,打磨得光彩,洗滌得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