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每位演員都有一個好恨挑戰的角色,對鄭君熾來說,便是《搖滾芭比》(《Hedwig and the Angry Inch》)的Hedwig,甚至形容這個角色,是音樂劇男演員必須攀上的珠穆朗瑪峰,是必須摘下來的聖杯,「不僅唱跳演皆能,還有變裝,也幾乎是一個獨腳戲,需要很好的控場能力,還要有很好的觀眾緣,是一次全能考驗!」近年歷盡《大狀王》、《雄獅少年》等作品磨煉,他即將登上心目中的頂峰,於西九文化區自由空間演出《搖滾芭比》,而執導該作的林俊浩,幾乎是他唯一人選,「我夠膽講,全香港的劇場導演,沒有人比他更合適!」
Text: 黃子翔|Photo: Oiyan Chan|Art direction & Image Design: Kary Kwok|Hair & Makeup: Make Up For Ever Academy 非常作 |Wardrobe: KAPOK

終有一天要挑戰
鄭君熾早年赴英國吉爾福德演藝學院攻讀音樂劇碩士,求學期間,到處看騷吸收養份,「記得師傅謝漢文(Mohamed Drissi)的工作室裏,有一個很大的書櫃,擺放他的歷年珍藏,包括劇本、書籍、樂譜等等,我有空就會拿來讀讀。」他有天發現一本《Hedwig and the Angry Inch》精美圖冊,電影版封面,十分搶眼,立即引起他的好奇,「這是甚麼來的?音樂劇?搖滾音樂劇?」他當時的直覺是,這個作品不得了,然後不斷認識和研究,更覺遙不可及,「把一個男演員推向極致!」他希望當一切準備好了,終有一天有能力挑戰。
鄭君熾是本地著名音樂劇演員,演過大大小小的音樂劇、音樂劇場,許多觀眾都曾被他的歌聲驚艷,他近年憑《大狀王》更上一層樓,「《大狀王》的確是一次重要演出,某程度上令我開了竅,滋養我作為表演者的成長。」他苦笑說,自己本是一個理性、追求精準的人,但《大狀王》等演出,讓他明白偶爾鬆一鬆、甩一甩,更好玩,更自在更享受,而那種Carefree,正正就是《搖滾芭比》所需要的,「就是那種彷彿不太認真的狀態,才能把這套戲的魅力滲出來。」
《大狀王》後,西九同事問鄭君熾,有沒有新的演出計劃,希望繼續蛻變、進步、成長的他,提出心儀已久的《搖滾芭比》,「而執導這個演出的,非林俊浩莫屬!」二人曾於不同演出合作過,包括非常林奕華的《機場無真愛》和《大狀王》,一個演員,一個編舞,各司其職,「我一直很欣賞他的創作美學,覺得他是本地劇場界一個不可多得的創作者,希望可以有更深入的合作。」他不諱言,如果對方Say No,「可能會把演出計劃放回櫃桶底。」
幸好林俊浩零秒答應,促成是次演出,事實上,他也覺得是時候挑戰這個演出了,「最初接觸《搖滾芭比》,是十八、十九歲的時候,當時我在香港演藝學院唸書,於VCD舖偶然發現《Hedwig and the Angry Inch》,便買來欣賞。」他如獲至寶,又覺得這個作品,跟自己的想法如此接近,並放大了某些情感,「從此烙在心中。」近年他為《大狀王》擔當編排導演及編舞,在演員熱身期間,總會播放《搖滾芭比》其中一、兩首歌,「的確有少少導演的機心,想看看當中有沒有誰會跟着唱。」後來鄭君熾找他做《搖滾芭比》導演,他想都沒想,一口答允。

一顆純潔靈魂
《搖滾芭比》1998年於外百老匯首演,然後陸續在美國其他城市、倫敦西區、德國、意大利等演出,也登陸亞洲舞台,包括韓國、日本、泰國、台灣等等。故事講述生於東德的Hedwig,決心到西德尋找生命中的另一半,後來認識了一個美國軍官,願意帶Hedwig去美國,但條件是Hedwig必須變性,怎料手術失敗,Hedwig成了一個非男非女之軀,逐漸以變裝作為對抗世界的武器,把憤怒與哀傷,統統藏起來。
對鄭君熾而言,Hedwig的憤怒、所受到的背叛和傷痛,全是掩眼法,「在這個角色最深的深處,是一顆非常純潔乾淨的靈魂,一直小心翼翼地保護着,從沒有放棄過尋找那個能圓滿自己靈魂的另一半。到了最後,甚至意識到可以原諒自己。」這是一個自我發現、自我和解、自我救贖的故事,「令許多人深受感動。」
儘管《搖滾芭比》是一個關於跨性別的故事,但林俊浩覺得這不是關鍵,「Hedwig面對傷痛與疤痕、被背叛跟被拋棄,離開一個地方重新出發,全是我們都會面對的處境。」無論LGBTQ+社群如何被社會大眾看待,抑或作為一個普遍人怎樣面對社會以至世界,「正正就是Hedwig經歷的混沌,必須尋找力量去面對。」
他坦言歌曲動聽又到位,不老套不過時,二十多年後,這部作品仍然新潮,仍然跟觀眾連繫,「編劇John Cameron Mitchell實在走得很前,是一個為音樂劇帶來創新的先鋒。」編劇寫法也高明,而且世界觀寬廣,既有趣又尖酸刻薄,同時讓人看到甚麼是愛,還有美麗與醜陋,「要很通透才寫得出來。」觀眾就像敞開一個旅程,如坐過山車經歷高山低谷,「我覺得這部戲想講的是,怎樣給自己、給別人自由。」


You’re So Sexy
演繹一個酷兒角色,又要變裝,挑戰當然不少,也需要很大勇氣,鄭君熾直言,需要衝破一個又一個心理關口,「去年開始,我上過不同工作坊,學穿高跟鞋、跳Waacking(甩手舞),又看了很多變裝皇后的演出和書籍,上了變裝皇后工作坊,試試Full Drag是怎樣的,很有衝擊性!」別人看到他變裝後,紛紛高呼「Oh My God」、「You’re So Sexy」,他笑着說:「從來沒有人跟我這樣說過!」
變裝,猶如給予另外一副肉身,「你忽然有了截然不同的身份,成了截然不同的人。」也像走進日本動漫那些戰鬥機械人裏,不僅被堅固鐵甲包裹,還得到強大力量,「我便明白,那些變裝騷的參賽者,會視變裝為他們第二生命的救贖,重新定義生命。」他又覺得變裝跟扮女人沒甚麼關係,「變裝提供一個機會,讓你重新思考,可以怎樣做人。其實跟演員相似,投入不同角色身份。」他相信,此時此刻,這個演出是他作為演員的需要,是很重要的體驗。
被問到哪一幕最印象深刻,鄭君熾特別提到〈Wicked Little Town〉,那是一首淡淡然的歌,卻有一種溫柔的力量,「多一點太多,少一點太少。我還在揣摩怎樣演繹。」還有結尾,激動人心,「就是Rock on no matter what!」不要安於現狀,追尋真正的自己,不要被人標籤,繼續走自己的路,「非常有力量,也是整套戲的核心思想。」
除了演出,鄭君熾更為劇本及歌詞翻譯。事實上,他曾經填詞,也不時把整套音樂劇翻譯過來,包括2022年的《下一站⋯正常》(《Next to Normal》),累積了一些經驗,加上參演過不少廣東話音樂劇,從中取經,自有心得,「我自去年4月左右開始動筆,先翻譯劇本,然後試試表達一些歌詞。」他發現劇本和歌詞有許多特殊用語,關於文化、音樂、政治,直接翻譯不太可行,有時需要意譯,也要想出香港觀眾聽得懂、有連繫的字詞,讓人會心微笑,例如「Sugar Daddy」,他譯作「契爺」,大家馬上明白了。
也盡量避免「翻譯腔」,如果真的很精警,索性直接講英文,「香港人說話一向中英夾雜,我們決定沿用這個方式,令本地觀眾聽得更順耳,有點像『港女』,突出那種Campness。」他又說,既然故事戲碼,是Hedwig追隨前度Tommy的世界巡演,於是設定Tommy來香港演出,為香港版本度身訂造。


給二十一世紀的Love Letter
《搖滾芭比》去年曾於台北表演藝術中心演出,他們也有去看。林俊浩說:「台灣版本強調劇本中的酒吧格調,是一次比較鏡框式的演出,翻譯也較規矩,也因為翻譯原因,某些氣氛難免流失了,換了另一個語言,似乎沒了那種節奏和幽默感,可能是文化差異?」來到香港版本,他們更有意識尋找節奏感和音樂感,盼在獨白與歌曲之間取平衡,互相承托,也希望營造嘉年華、歡慶的氣氛,設有「甜心爸媽」、「搖滾啤啤」等不同票區,有企位有座位,有飲品有小食,大家就像看Cabaret、演唱會,林俊浩之前做演唱會的經驗,可說大派用場。
鄭君熾笑說,這種形式突破了一般的劇場作品,大家就像來看Band Show,享受其中,「演前有DJ暖場派對,演後有電音派對,大家可以玩足一晚。」《搖滾芭比》由李端嫻擔任音樂總監,跳唱歌手陳葦璇及舞台劇演員陳卉蕾,輪番飾演「丈夫」Yitzhak一角,還組成香港版限定的The Angry Inch樂隊,讓樂迷狂歡一整個晚上,盡興而歸,「不敢說前所未有,但肯定是難得一見的體驗。劇場原來可以是這樣的!」
都二十一世紀了,社會各界到底更開明,還是不進則退?林俊浩曾為「香港同樂運動會」開幕典禮,擔當創作總監及演出導演,雖然內容有被刪減,「但看到整個伊利沙伯體育館,有那麼多人慶祝這件事,對我來說,是一支強心針。」也給他更大力量去演《搖滾芭比》,「無論如何都要做,無得驚,不要怕空間被收窄、不被接受。」而Hedwig的人設,就是毋畏毋懼,無論有多痛苦和壓迫,「我只想做好演出,以及怎樣令觀眾跟這個音樂劇更有連繫、更近距離。」鄭君熾也認同,又稱《搖滾芭比》是一封Love Letter,很值得被看見,「讓更多人反思,我們身處於這麼樣的世局裏,怎樣找回自己最核心的價值。」

西九文化區 x 林俊浩 x 鄭君熾:《搖滾芭比》
日期:5月10日至18日
地點:西九文化區自由空間大盒
網頁:https://www.westk.hk/tc/events/hedwigandtheangryinch?tab=overview
(《搖滾芭比》由西九文化區與Motion 27聯合主辦及製作,為西九創作人系列節目之一)